本文下载于书本网,网址http://www.zaxsw.org/ 或进: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 《找个消防员结婚》语人蕉 作者:语人蕉 〖一〗 作者有话要说:想了好久的一篇文。   S市电视台新闻部。      主任李长年心急火燎地从里间的独立办公室冒出来,朝着外间社会记者所在的格子间扫了一眼,立马双手叉腰放大嗓门吼道:“小张,沈茜人呢?”只见他圆滚滚的啤酒肚随着他粗重的呼吸声协调地起伏,地中海似的头顶光亮异常,上面俨然布满了汗水,对现下20℃的室温来说,委实不可能热到他这种程度。      实习生小张战战兢兢地站起来,搓着双手却不知要如何作答。一个是平素待人宽厚又让人不敢逾越的顶头上司,一个是在这段实习期间对他指点照顾有加的前辈,哪个都不好得罪,他总不能说沈姐出去了,但没说去哪里。而且看着急的脑门生汗的主任,小张也没有勇气撒个善意的谎言。      正在他不知如何是好的当口,沈茜恍如一阵及时雨,适时出现,小张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见着正虎视眈眈盯着自己的李长年,沈茜也不梀,照常嬉皮笑脸地打招呼:“头儿,有何吩咐,小的随时待命。”   李长年无暇追问之前沈茜的去向,他的眼睛发光,脸上是难掩的兴奋之色。劲叫她动作迅速准备外出,沈茜心想铁定又有大新闻了。      果然,头儿嘴里也不含糊,一大串话像点燃的鞭炮般崩出来,李长年指着她雷厉风行地交代:“接到线报,云山路的恒丰商厦发生一级火灾,你跟小张火速赶过去,争取拿到第一手资料。”   听罢,沈茜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说:“得令!”转而快速拿上自己的东西又吩咐小张扛上摄像头,向李长年点了下头就与小张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叫小王小心开车!”李长年不忘细心地嘱咐。   “知道!”沈茜他们三步并作两步跑进电梯,电视台的车子已收到指示在门口等着了。      作为新闻部的终极上司,李长年无疑是成功的。在S市电视台竞争激烈的氛围下,他的部门业绩在众多部门中一直是佼佼者,而且领驭下属有方,手下各个版块的记者都能很和谐地各司其职。对于沈茜,他无疑也是宽容器重的,像对待自己女儿一般照顾,对她的事大小俱是存着一份心,除了她外公的关系外,最重要的是,沈茜确实是干社会记者的料,工作能力那是没话说。      可是,这孩子只对工作一头热,快奔三的人了,还没想过正儿八经地谈个对象,把陈家两老愁的不行,昨儿个还把自己和自家爱人叫上门,老太太快退休了,如今也是半工作状态,渐渐放权给下面接棒的人,多半时间闲在家里养花弄草的,就对外孙女的终生大事颇为着急,意思是多让他们做做她的思想工作,今年务必要给她谈个对象。      看老太太的样子,真是急的不行。要说这也是有原因的,沈茜的外婆郑学英是市教育部办公室主任,理应早该退休了,她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在单位里虽然号称铁娘子,但也是受下属敬重的一把手,上头的人总是挽留她,再加上她自己对工作这么多年的感情,也不是一时说放下就能放下的。想想老头子还在任上,自己一个人退下来闲覆在家也怪无聊的,这样退休的事就一直拖着。   直到上星期,她毅然决定退休。老太太一直是个追求新事物的人,业余时间就喜欢上上网逛逛论坛。无意当中,她在坛子上看到这样一个帖子:   25-27岁为初级剩客,这些人还有勇气继续为寻找伴侣而奋斗,故称“剩斗士”;   28-31岁为中级剩客,此时属于她们的机会已经不多,又因为事业而无暇寻觅,别号“必剩客”;   32-36岁为高级剩客,在残酷的职场斗争中存活下来,依然单身,被尊称为“斗战剩佛”;   到了36岁往上,那就是特级剩客,当尊为“齐天大剩”。      她当时就想,照此推断,上了25岁的未婚男女就算正式加入了“剩”的行列。这还了得,自家孙女家世、模样一丝不差,要能力也有能力,怎能沦为“剩”的地步。在她的理解里,“剩”就是没人要,别人看不上的废品。   她真当急了,一秒都坐不住,向上头提出了内退,上面的人肯定还是劝她再呆几年,她是个明白人,懂得他们不过是明面上的挽留,自己毕竟年纪大了,退下来是迟早的事。干到她这个级别,对一些事看得格外开。她一个老太婆,何必呢,颐养天年都来不及。   于是,她退下来后,在家亲自张罗解决沈茜的个人问题。可是,沈茜在这件事上就是块茅坑里又臭又硬的石头,好说歹说,无果。      这才有昨天把李长年夫妇叫上门的事。   按着老太太的原话就是:“我在教育部干了大半辈子的思想工作,要了一辈子的强,轮到自己,凭我半辈子的工作经验也劝不动自个儿的外孙女。她都28了,还没交往过一个对象,隔壁老许家的曾孙女都3岁了。我们也没逼她现在就结婚,可对象一定得找,不然怎么叫我们放心。现年头,年轻人不是流行断背山蕾丝边的嘛,往往听下面的人这么说,我的心就止不住地往上纠,所以小李,这件事上你得多费心了,你是茜茜的领导,她要不听,你也崩跟她客气。”      老爷子一直捧着茶杯没发话,李长年也猜不透是什么意思,当年自家父母遇到政治困难还是陈家两老帮的忙,就冲这他也不能不管,他和爱人再三应承,好叫老太太放心,即使作为沈茜的领导他不该插手她的私事,可他可以以一个长辈的身份来关心她的事,毕竟私下里她还得叫他一声李叔。      临他们告辞回去前,老爷子总算放下茶杯开口了,脸上是他们从来不曾见过的无奈:“小李,小郭,我就这一个外孙女,以前工作忙,也没能好好顾上。照着我以前的作风老早就叫人给捆了,管她乐不乐意挑个合适的就嫁,我们害不了她。可她妈的事摆在那,我们不敢来硬的。现今,她是我们心头的肉,也是我们的心病。她总跟我们说现代女性要独立要自强,没有必要非得结婚。好几次我都想跟她吼,那他妈的纯属扯谈,再坚强再独立的女人也成不了纯粹的个体,在恰当的时间找一个适合自己的另一半那是社会规律也是自然规律。可我忍住了,我指挥了半辈子的下属,老来却不忍心逼迫孙女,舍不得骂她一个字,我们已经对不起她妈妈,不能再让她受一丁点委屈,干些让她不痛快的事。我和她外婆是没法了,只能靠你们夫妻俩做她的思想工作。小李,小郭,这事就拜托你们俩了。”      面对老部长难得的托付,他们连连答应。为着这个,自家爱人已经开始为沈茜张罗合适的人选,自己也没敢当甩手掌柜,脑子里不停地过滤世交中适合的对象,毕竟老爷子的指示他不能怠慢。李长年在进里间办公室前,还想着明天得找沈茜谈谈,是时候开开窍了。    〖二〗 作者有话要说:再发。。   世界上有三种女人:懂得花钱的女人,懂得赚钱的女人,认识赚钱的人的女人。   之于沈茜,应该说是以上三者的综合体。钱这个字眼在她的生活中占据的太过明了。她喜欢花钱,因为她不缺钱;她从不缺钱,因为她把钱握在手里的真实感奉为人生至上。在她的思想里,既然不需要爱情,那就把握住金钱。   这样一个女人,对待工作,却从来都是严谨又认真。      由于火灾来势汹汹,云山路口划出明黄的警戒线,道路已被封锁,车辆不允许进入。沈茜亮出记者证,与留守的警务人员费了会嘴皮子,再三保证只是纯粹的采访,绝不干扰消防人员的救助工作后才被放行。      之前来的路上塞车,时间上耽搁了一些,不过,她也没闲着。在车上就拨通了恒丰商厦某高管助理的电话,想套点内部消息。干他们这行的,啥人都得认识一些,狗咬人不是新闻,人咬狗才算新闻,可这“人咬狗”要是没人说,谁知道有这档子是啊!尤其是他们社会新闻这一块,人脉极其重要。      这个高管助理算得上沈茜的老交情了,她在电话里却闪烁其词,避重就轻地敷衍了一些话,最后临了不好意思地向沈茜讨饶:“沈茜,不是我不帮你,这次事态搞的挺严重,上头召开紧急会议,还成立了公关危机处理小组,我们底下的人也不敢乱说。”   沈茜表示理解地挂了电话,没得到实质性的消息,心里还是小小失望了一把。看来只有到现场才能知分晓了。      她与小张一到火灾现场,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有序停放的红橙消防车,头顶没有肆意向外蔓延的火团,也没有预想当中持续翻滚的浓烟,只有几缕余温下散发出来的烟雾,更不见慌乱奔跑的人群,三三两两扎堆退在安全地带看热闹,时不时交头接耳议论几句。他们应该是老早就被安全疏散撤退出来了。      沈茜不免心中唏嘘,他们还是来晚了,火势基本已控制,貌似也没有主任说得那般严重,那么又是什么使得恒丰内部的高管如临大敌?心中的疑惑越发浓重。      “沈姐,我们迟了一步,来不及目睹这场来得汹涌的火灾。”小张站在原地瞪着眼望向前方来来回回交错收拾水管清理现场的消防员。   沈茜瞟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心想汹涌个屁。她眯起眼再次抬头,估算八楼应该就是火灾源。刚才他们甫一下车,沈茜就发现来得消防车委实很多,不仅云山路所在的云曙区的消防支队特勤大队赶赴现场,连就近几个区的消防大队也赶来支援,这场救助规模大的出乎他们的意料。可是,照她推测火情并不需要如此劳师动众,问题到底出在哪呢?沈茜陷入沉默,小张在旁不敢出声。      片刻,沈茜分配任务:“你在附近拍摄,尽量不要过去干扰消防员的工作,我进里边去看看。”自己拿着单板相机打算趁机偷偷的跑进去。来都来了,若她今天什么内幕也没挖到,只拍些各家媒体都能轻易得到的资料,不是她沈茜的风格。以主任历来的高要求,她拿这些照片回去应付,只有自己找死的份,搞不好今天的晚间社会新闻这一块就要开天窗了。李长年可不好忽悠,不是爆炸性的内容从来不让播,现下各行媒体比比皆是,哪家不争个收视率业绩啥的。   而且,她铁定要被广电部的姚艾丽笑死,她跟她不对付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私下里,两人谁也看不上谁,一直暗暗叫着劲。      沈茜猫着腰躲过商场内部保安的视线,穿过侧门进入安全楼梯间。大厦的电梯全线停止,还好平时跑新闻没少锻炼,爬楼梯还难不倒她。      她一路无事地爬上七楼,心里怦怦直跳,说不紧张那是骗人的,要是被人发现,她还是得灰溜溜地原路迁回,不然她努力这么久算是白干了。眼瞅着还有一楼就是火灾现场了,她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沈茜站在楼梯拐角,不敢妄然上前。她睁大眼睛往上瞄,印证了心中的猜测,火势确实没那么夸张。八楼所见之处虽全部被烧成漆黑一片,七楼大部分地方也被波及,而以下的楼层倒是没有收到任何影响。由此可见,此次救助工作很及时。沈茜深吸了口气,正想提步上去观察观察,不想一个消防战士从上方拐角出来,估计是走的急也没想到此时会有外人悄悄溜上来,毫无意外的,两人撞在了一起。      “咚……隆隆……”沈茜手里的单板相机滑落,跌跌撞撞地沿着台阶滚到楼下的平地才停住。沈茜自己也被突入袭来的外力撞了个踉跄,幸亏条件反射性的扶住了楼梯的扶手,否则她伤筋动骨是免不了了。      “这位同志,下面已经被封锁,你怎么上来的?上面很危险你知不知道?!”撞她的人嗓门还挺大。      沈茜无暇顾及其他,连忙转身跑下去捡她的爱机,拿在手里左看右看,心疼的不行。眼见着高额的相机镜头基本上已报废,她的心那个窝火啊,认识她的人都熟识她的脾性,她的那个单板相机跟她老公似的,平常她宝贝的不得了。      这下她哪还肯罢休,重新“咚咚咚”上楼,平底鞋居然也能把楼梯踩得那么风声火起。她在撞她的那人面前站定,一看低了两个台阶,个头生生矮了两截。于是她又跨了两步,总算与他处在同一地段。陈部长从小教育她,输人不输阵,她时刻铭记于心,可不能丢了老陈家的脸。      即使站在同一排,面前之人还是高出她许多,她不得不气势汹汹地仰头注视到底是何许人触了她的霉头。      不看不知道,一看下一跳,这个消防战士浓眉大眼,鼻梁高挺,但长得也忒黑了点,就那双眼睛铮亮,让人不忍移开。他居然还抿着嘴面无表情地摆着脸,鼻孔喘着粗气,不满地盯着她。      她还没先发制人,他得瑟个什么劲啊!沈茜心底的无名之火又噌蹭蹭地往上蹿,“你刚才撞坏了我的相机!”她尽量控制自己的音量,还算平静地讲述事实。      “同志,不管你哪个单位的,现在必须下去。火势已扑灭,现场需要封锁等待警务人员的进一步调查。你不能上去。”对方的口气不容置疑。      这次沈茜是真的火了,他这算怎么回事?完全无视她的话是吧!她实在是忍不住了:“诶,我说……”她还真不知道怎么称呼他好,小时候见着警察还知道喊警察叔叔,大了就喊警察同志,对面这位消防员看起来年纪不比她小,让她叫消防员同志听起来也怪别扭的,她撇了撇嘴,决定还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地称呼他:“同志,你刚才出来不看路撞坏我的相机,你说怎么办吧?”   沈茜心里寻思着,如果他真诚道歉今天这事也就算了,若他还是这种气死人的脾气,她定要死扛到底。      “对不起,我为不小心损坏你的相机感到抱歉。但是,你在我们执行公务的时候破坏规定私自上来已违反了纪律,我有权对此不予赔偿。”   沈茜对他前半句还是相当满意的,本想息事宁人,不与他一般追究了,可后半句她怎么听怎么觉得有她自作自受的意思。这让她感到很不爽,其实她挺腻歪纪律不纪律的,她一新闻工作者随性惯了,又不是他们当兵的,有必要这般苛刻嘛!陈部长就整天对她上纲上线,耳提面命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她听的耳根子都生茧了。      她有些不服气,刚想争辩几句,前头又窸窸窣窣下来四个人。看到对峙的两人,俱一愣,有个战士打破沉默:“队长,还有什么指示?”说话铿锵有力。      呦,长得黑不溜秋的,原来还是个大队长,沈茜的小心眼又开始作祟,腹诽起人来。      黑队长像是猜透沈茜所想,稍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随后再也不理她,转头布置任务:“李兵、陈亮。”   “到!”   “你们下去让其他战士迅速归队,做好返回的准备。”   “是!”   “张翔、邵程光。”   “到!”   “你们留在现场善后,做好与警务人员方面的交接工作。”   “是!”   “还有你。”他突然转身指着沈茜,“跟我下去,这里不是你待得地方。”      沈茜被他先前的发号施令搞得一愣一愣的,此刻又被他毫不客气地驱逐,心里显然不好受。但碍着还有几个消防官兵在场,她也不好发作,她怎么着还得维持职业形象不是。      两个消防战士率先下楼,其余两个留守。这个可恶的黑队长像遵大佛似的杵在拐角,大有她不走他就一直站着之势。沈茜虽然气不过,但自己逾越在先,却又不妥之处,总不能妨碍人家的工作,只得愤愤下楼。同样把情绪发泄在脚上,踩得楼梯噼啪噼啪直响,引起由远及近的回声。      待到楼下,沈茜气呼呼地呆在原地用脚画圈圈。黑队长不知去向。      她一想自己费了那么大周折,还损失了一相机,哪能死心。寻思着等下消防车一走,她再溜上去瞧瞧。      小张探头探脑地找沈茜,终于在人影戳戳中看到她无精打采的身影。他扛着摄像机急急跑过去,“沈姐,我拍的差不多了,接下来咋办?”      沈茜大致问了他拍摄的内容,心中留个底。她皱着眉头思索了会,然后一脸严肃的交代,“小张,你先带着盘回部里,一回去立马送剪辑室,不管用不用做个准备总是好的。我蹲这儿再找找有价值的消息,不至于让我们晚间的节目开天窗。如果到时见我还没回去,你就拿你拍的盘给小李播。主任问起来就说是我的主意,我会跟他解释。”      小张想他在这儿原地待命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于是点头答应。刚走了几步,沈茜又叫住了他:“小张,把你摄像机的镜头拿下来给我换换,我的相机镜头坏了。等下就算瞅着机会也没法拍。”      小张麻利地拆下镜头交给她,心想怪不得脸色这么难看,原来是爱机出了问题。他想到晚上的节目,不敢耽搁,匆匆告辞离开。      沈茜换上镜头,一转身,突然一辆警车呼啸而来生生擦过她嚣张地停在她脚边半米处。她惊魂未定,已知道来人是谁。      王开,你死定了!       〖三〗   王开春风荡漾地从驾驶座下来,朝着沈茜懒懒地敬了个礼,笑得一脸欠揍。      沈茜没好气地瞪着他,走过去二话没说直接踹了他一脚,“王开,你姑奶奶我今儿个很不爽,你还敢招惹我,有点眼力见没有!”      王开侧开,故意叫的很夸张:“哎呦喂,沈茜,你下手忒狠了点,小爷我告你袭警啊!”      “有你这种没个正行的警察么!我说就你这种一看就是人民警察队伍里的蛀虫,也不知道你当初耍的什么手段才披上这身警服。”沈茜心中郁闷,王开好死不死地撞在她的枪口上,平时都是开惯玩笑的人,互相奚落起来从来不带喘气的。      论口才,王开十张嘴都说不过她。“得了,得了,姑奶奶,我怕了你还不成,给我在下属面前留点面子吧!”王开讨饶。      沈茜撇撇嘴,没吭声,沉着的脸绽开一丝浅笑。      旁边协同而来的下属不加掩饰地咧开嘴笑,大家平素随意惯了,跟着王开有段日子,也是知晓王开与沈茜关系的人,他俩之间就一个字,铁!凑到一起不是冷嘲热讽,就是互相抨击,没见过他们正常说过话。这种相处方式娱乐了大众,每每搞得大家心情轻松,连带着他们都没大没小,王开没什么架子,又是与下属打成一片的人,使得他们讲话就更加肆无忌惮起来。有个年纪不大的小片警还站出来调侃王开:“王队,您太逊了,每次都被沈记者压得死死的,这样可不行,您得给我们民警兄弟树立威信,涨涨脸啊!可不好老被人记者同志堵了去。”      王开笑骂:“去去,躲一边去,皮痒是不?”      众人又哄笑一片,随后收敛笑容,开始备战,等待接下来的工作。      趁着没外人的间隙,王开俯身轻轻撞了撞她,低头问道:“咋啦?跟上了膛的枪似的,嘚谁射谁!谁给你不痛快了?”      沈茜摆摆手:“没事,就觉得自己今天挺背的!” 想想刚才对王开有些过了,遂看了看被她踢到的地方,“你小腿怎样?我刚才可没留余力。”      “再怎么说我也是从正规训练堆里爬出来的,你那小胳膊小腿的力气还伤不到我。”王开笑着说,神色还挺得意,末了还加了句:“哎,我说沈茜,不是哥们爱管你的事,你也老大不小了,赶紧找个男人把自个推销了。看你整天一副内分泌失调样,小心未老先衰。”      沈茜嗤笑了声,推了他一把骂道:“滚你大爷的!当心我告诉吕晓秋你那些不靠谱的事,看她怎么为难你。”      王开摊摊手,表示认输。      沈茜一副算你识相的胜利模样,转念想到正事,又失了玩笑的兴致。她问:“里头这事难不成有猫腻?不就一小规模火灾,犯得着让你们兴师动众,搞那么大阵势。”      王开站直,双手插兜里:“现在还不好说。今天也算恒丰实该倒霉。刚好有信贷部的领导下来考察,恒丰不是想向S行贷款在西区新建个协大型百货、休闲娱乐场所为一体的商业街么,那可是个大项目,建好了少不了营利。不过,反对的声音也不小。这不,前前后后忙了些日子,上上下下都打理妥善,临门一脚出了这档子纰漏,人领导前脚刚到,火灾就发生了,气得人领导说要彻查。”      沈茜心中总算淌亮了,原来问题出在西区那个案子上。这事他们电视台前段时间也采访曝光过,虽不是她经手,知还是知道一些,不过各中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她还是第一次听到。      他瞥了眼不远处站着的恒丰高管,继续说:“我目前只知道这么多,上头的厉害关系我也说不准,等下我让人再查查,找个机会给你放把水。照我估计也没啥大事,雷声大雨点小呗。上头有人发威就拿我们下面的人开刀,就这点破事犯得着把我们区整组人都叫来嘛。人消防特勤大队五分钟之内赶到,压根没造成人员伤亡。来前,咱所长就私下跟我说了,主要是冲撞了领导,让人抓着辫子了,只好拿我们过来做做样子好交差。你说,所里还有一大堆鸡毛蒜皮的事等着我们处理,我一小队长果真是劳碌的命啊!”      沈茜白了他一眼:“别给老娘装可怜,我看你干这个小队长干的挺开心的。”他还不是自找的,不想靠家里的关系,情愿窝在派出所当一个小队长,到现在所里知道他家背景的不会超过两个人。案子是破了不少,上头也有调他上市公安局的意思,但他自己主动给推了,为这事吕晓秋没少抱怨说他没上进心。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依他不甘人后的大少爷做派,这样子委实令人惊讶。就算多年的朋友,有些事她也不能轻易探他隐私,谁没个不想让外人碰触的底线。      “嘿嘿,我这叫念旧。干咱这一行……”眼看着又要溜嘴皮子,前头有人叫他过去。王开点点头,又转过来跟她说:“我去看看,你可以找你家慈禧太后打听一下,她不是前段时间刚从外省调回来负责S行的事么。”      沈茜烦躁地摇摇头:“还是算了,我跟她犯冲,说不上两句话就得撂挑子。”像他们这种家庭,唯我独尊的父母就是见着自家人也是一贯的领导作风,跟他们从来说不到一块去,王开又不是不明白。想到这,沈茜懂了,脚伸过去又想踢他一脚,幸亏他躲得快。“我说王开,你存心的吧,想报一脚之仇也不必让我眼巴巴找骂去,我家老娘不待见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王开一脸无害地凑过来:“哪能啊,我这不是帮你出主意么!要不要你自己决定,我先过去了。”      沈茜赶他:“走走走,我还想清静会儿。”      王开笑笑,走开了。      沈茜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出神,独自一人细细想了想,还是决定回电台。筛选下王开告知的信息,再加上先前小张拍的内容差不多可以播了,李主任问起来也好交代,今儿这事本来就有蹊跷,上头压着,就算她挖出什么内幕,到头来肯定审查来审查去,一切白搭。      这样想着,心情畅通不少。突然感觉面前有一股阴影笼罩,她错愕地抬头,黑队长正端端正正地站在她眼前,跟站军姿似的。这人莫非习惯随时随地都这般严肃拘谨?      沈茜调整面部表情,要笑不笑,语气不好的问:“大队长,还有什么指教?”      他递过来一张便签纸强势地塞到她手里,沈茜吓了一跳,被他自顾自的举动给煞到了,让她有种被塞了炸药包的感觉。他面不改色,公事公办地说:“我是云曙区消防支队特勤大队的江淼,上头有我的联系电话,关于撞坏你相机的事我会赔偿,你什么时候有空就过来找我把这事给办了。”      沈茜还真不习惯他的语气,被他前后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态度搞得脑子有一刹那的短路,待她缓过神来时,那个黑队长已上了消防车带着一帮消防员乌拉乌拉远去了。      “还真是个自说自话的人,都不用问别人的意见。”沈茜不满地嘀咕,看着手里被她捏的皱巴巴的纸条,上面的字刚劲有力,跟他的外表倒挺契合。“江淼……”沈茜轻轻念出声,好家伙,名字里居然包含四个水,这人不是从小就料到以后要干消防这块吧,大有水火不容之意。      沈茜觉得自己无聊的紧,有这个时间研究别人的名字还不如早早回台里交差,完事后还能早点下班。她不在意地把纸条往随身的挎包里一塞,检查下自己的东西有无遗漏,打算撤退。      王开过了一遍场,看沈茜还站在那没走,就过去跟她详细说了自己了解到的。很明显这场火灾由一半人为一半自然因素所致。商场的物业太不小心,没及时处理回收的易燃物,而是把它们推放在吸烟区的过道上,刚好有客人从里边出来随手把还没有熄灭的烟蒂一扔,这才着起来。偏偏当时那块基本上没人,火势才蔓延开来。      他总结:“事情的起因差不多就这样,在市民心中造成不良影响是铁定的,好似在领导头上烧了一把火,西区那块地贷款的事估计也有待重新商榷,这次恒丰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沈茜多少心中有了谱,满怀兴致赶来最后也无非只能像个闹剧般谢幕,心里头有股不痛快堵得她忽然意兴阑珊。她向王开告辞:“我先回台里。咱找个时间聚聚,我叫上丹青,你把你们家吕晓秋也带上。”      王开不确定:“再说。吕晓秋她是大忙人,我找她出来都得提前预约,没回都得三请四请,比我家老太太都难伺候。”      沈茜本想抢白他一句“人不是你女朋友吗?难道你连这点权利都没有。”后来想想还是算了,王开两口子之间的感情事,她这个外人也不好插嘴,何必再给他添堵。她无言地拍拍他的肩膀,走人。      王开叫住她,嚷嚷着捎她一程,反正他们差不多也可以撤了。      沈茜怕极:“饶了我吧,你把警车往我们电台门口大大咧咧一停,再让几十双眼睛看着我从警车上下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犯啥事了。”说完,不再跟他废话,扭头向马路边走去,准备打的。      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她突兀地问王开:“唉,哥们,你认识消防特勤大队有个叫江淼的吗?”      “认倒认识,不过也说不上熟。去上边开全区工作汇报大会的时候遇见过几次。怎么,你看上人家了?需不需要我把人绑来献上。”笑得一脸八卦。      沈茜受不了地瞟了他一眼:“我要向他讨债而已。诶,我说王开,你的脑子里能不能想点别的,整天琢磨这些没营养的也不嫌腻歪!还人民警察呢!走了,不跟你磨叽。”她摆摆手,加快脚步离开,不理后边王开不满的叫嚷。    〖四〗   一回台里,沈茜直奔李长年办公室,把她听到的看到的一箩筐地全报告了下。      李长年靠在座椅上皱着眉头不说话,沈茜也不催他,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耐心地等着他开口。   半响,李长年沉思完毕,斟酌再三,他说:“你叫小张把他拍的送上去准备晚间报导,其他的……还是算了。”   沈茜早料到这个结果,也无所谓惊讶与失望。她表示理解,应了声,想起身出门。      李长年不让她走,让她坐到会客的沙发上,自己也移过来坐下。他态度随和,笑着说:“茜茜,现在我们不谈公事,李叔也不拿领导的架子压你。昨天你外公把我跟你郭姨叫了去,谈了什么事,我想你应该猜得到。这几年,他们没少为你迟迟不找对象的事替你操心。你也应该理解,老人家岁数大了,看你还是一个人,总归着急。你啊也别怪李叔多嘴,也别嫌李叔多管闲事,老部长把这个任务交给我,我就得给办妥了。今儿上午你郭姨已经跟你外婆通过电话,把物色好的人选由秘书交到了你外婆的手上。我现在跟你说,也是给你提个醒,免得你回家不知个所以然。”      沈茜面上说着:“哪能啊,李叔,我知道你跟郭姨也是关心我。”心里颇有些无语,昨天委托的事今儿个就办利索了,动作还真快。她也只能说外公外婆宝刀未老,李长年夫妇功力尚佳!   “这就好。你也老大不小了,找着合适的就定下来,也能了你外公外婆一桩心事。”   沈茜不管他说什么,都嘻嘻哈哈一一应下,其实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李长年是外公派来的说客,与他对着说,还不是自己找罪受。她随便应付了几句,逃也似的离开。      出了门,沈茜烦恼地抓抓头发,决定把这事放到一边,家里老爷子老太太催她结婚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她早已像穿了金钟罩铁布衫似的刀枪不入。   她跟小张诉说完李长年的指示,就回格子间整理自己的东西准备下班。其实干他们记者这一行的,并没有明文规定上下班的时间,迟到早退是常有的事,有时在部里一天到晚都看不到人影,人问起来就说去外面找新闻了。相较其他部门而言,工作的氛围宽松随意。有新闻就去跑,手机要二十四小时开机,出任务的时候即使是大半夜也得给我从床上爬起来。      办公室里除了留下来做晚间节目的,其余都走的差不多了。   临走前,她觉得有些口渴,于是拿了杯子想去茶水间喝杯水再走。   才走到门口,她心“咯噔”一跳,直觉地停下来。      里间有自己部里的几个同事在谈天,当然还包括台里其他部门的人,其中就有张艾丽。   只听张艾丽说:“她沈茜有什么了不起的,整天拽成二五八万样,搞得电视台跟她家似的,德行!”   广电部的另一个人出来附和:“我觉得也是,挺高傲一人,好像家里挺有来头,我好几次看见李主任对她态度亲和,很关心呢!”   张艾丽不屑,口气讽刺:“能有什么来头,不就是攀高枝,嘚啵什么!快三十的人了,也没见她与别的异□往过,我说这种女人不是心理变态就是眼光高到头顶,谁也看不上。再过个几年,就可以被人直接称作没人要的老处女了。”她转眼对新闻部的几个女同事说:“她是你们部里的人,有什么事,你们还能不清楚。”   新闻部的几个人有的假装倒水,有的笑笑,不发一言。   编辑部的一个女同事插嘴:“艾丽,哪有你说得那么严重!沈茜平时人挺好说话的,对身边的人也挺照顾,没你说得那么不上道!”      张艾丽嗤笑,刚想反驳,一抬头便见沈茜正笑得一脸诡异地杵在门口看着她,她张着嘴巴顿住了话头。   沈茜一一扫视在场的人,觉得寒心,自己部门的人难道还不知道她的为人吗,居然不站出来为自己说话,反倒是人编辑部的人出来帮衬。   其余人看见沈茜,霎时鸦雀无声,尴尬地调转头,识相地出去了。      沈茜似笑非笑地盯着眼前仰着头,对她嗤之以鼻的张艾丽,抓着水杯的指节发白,心里的火压抑不住地想要从胸腔里迸发出来。她张艾丽凭什么在人后这么编排诋毁她?难道就凭她傍着台长儿子才进的广电部那手段吗?      想当年两人是同一期进电台的实习生,被安排在新闻部同一个前辈手下做事。干他们这一行的,有时候每天累死累活地也跑不到一则有价值的新闻。当初她选择干这行就做足了心理准备,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冷眼也要忍耐。她跟王开一样,不屑动用家里的关系给自己谋一个相对稳定安逸的工作。她的路,从来都是自己做主。      刚进部里的时候,沈茜就觉得跟张艾丽不是一路人。每次任务分配下来,叫她们带着相机去外面找新闻,由于没什么经验也没什么人脉,碰到新闻的几率就有如瞎猫碰上死耗子,难。有时候在高温四十度的外面跑一天,无功而返,皮肤都晒得脱皮出红疹。那段时间,沈茜都不敢回家,怕老太太看见心疼,然后鼓动她换工作。张艾丽倒好,不是出去做做样子就是也不知耍了什么手段,反正总能找着理由留守办公室看看杂志吹吹空调。      本来沈茜也没必要对她妄加断论,个人干了什么事,旁人都是看在眼里的。只要与她井水不犯河水,倒还能相安无事,一同过完实习期。出就出在那次,实习带她们的老师让她们俩共同完成一个访题,吩咐她们用心找资料,当面采访一位从农民一步一步发家致富,最后成为千万养殖户的某县牲畜加工厂的老板。这算是在实习结束前给她们出的最终考题。这位农民老板为人低调,一般不接受采访。带她们的老师发话说,就是有难度才让你们去,不过你们一定要争取拿下。潜在意思就是这关系到你们的去留问题。      沈茜相当重视,但她也明白指望张艾丽是指望不上的,到时不扯她后退就不错了。还没开口叫她跟她一起下某县先访问下附近的居民,张艾丽就喊外面热,不想出一身臭汗,黏糊糊的让人难受。   沈茜对她无语了,偷偷翻了翻白眼,强扭的瓜不甜,张艾丽不想去她就算雇一顶上好的轿子也抬不了她去。最后,两人分配好任务,沈茜下县,张艾丽在网上查找类似案例的报导。      皇天不负有心人,在沈茜坚持不懈地软磨硬皮下,农民老板终于点头答应接受采访。这次人物访谈做得相当不容易,沈茜拿着成果回台里时已累的脱了一层皮。当时张艾丽见她回来,忙问她怎么样了。沈茜懒得搭理她,一想到自己累死累活的,她大小姐倒好,坐办事啥有用的事都没干,叫她找资料也随便网上拉点来应付她。她的心里不平衡是显然的。      后来也不知道张艾丽是怎么想的,她不过是去上厕所的功夫,回来见着的怎么变成张艾丽在带她们的老师面前把她采访到的稿子说得天花乱坠,还一副辛苦付出后得到的回报之类的邀功表情。沈茜咬着牙,心里的郁闷之情无语言比。放到现在,沈茜能忍,老师既然言明让她们合作完成,即使张艾丽没实质性参与,名头上总归跟她是一处的。可是,当时的她年少气盛,又刚出校园,哪是个肯吃亏的主,她气愤地二话不说冲上去辩驳,红着眼眶把多日来对张艾丽的不满发泄地酣畅淋漓。      最后可想而知,沈茜正视被录用,而张艾丽被拒收。后来过了一段时间,张艾丽出现在广电部,沈茜无意当中见过她与台长儿子之间的不寻常。      同在电视台,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小碰撞小摩擦终是难免,私下也不免暗暗较劲。不过在大面上还能装装样子,其实各自心知肚明。   不想张艾丽实在欺人太甚,过分得让她忍无可忍。沈茜自认不是个脾气特好的人,但在处理同事关系上一直真诚以待,不存在置喙别人之心。今天正好撞见张艾丽导演的这一出,就别怪她说话不留情面做事不留余地。她已不是当初初出茅庐的菜鸟,遇到一点事就能委屈地红了眼眶。      她走过去,趾高气扬地审视张艾丽,她不是说她目中无人嘛,那她今天就真正给她拽个二五八万样试试。   她说:“张艾丽,这么多年,你还真没长进,还是喜欢在背后搞小动作。”   张艾丽脸色一凛:“沈茜,你还别不服气,各凭本事而已。”      “是吗?我可学不来你那本事。我今天就给你把话放这儿,你眼里比金子还矜贵的台长儿子我还真看不上。你也别指望他能让你进他们家的门,台长第一个不答应。你什么身份,配吗?”   张艾丽气结,装也装不下去了,脸色倏地全青了,她气急败坏:“沈茜,你算什么东西?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我总算比你强,还有男人捧。你呢,连个男人的影都没有,整天在外跑老跑去也没见你有什么大作为,得意什么!”   “我还真得意了,我是没男人,那有什么打紧,因为我有资本可以不靠男人。你信不信我就有这个能力让台长明天就叫你卷铺盖滚蛋。张艾丽,别考验我的底线!”沈茜凑近她,说得一脸冷然。      张艾丽被她的话咽到了,鼻孔喘着粗气半天说不上话来。   沈茜不再理她,惬意地给自己倒了杯水,不看她一眼,打算离开。      张艾丽沉不住气,又开口:“沈茜,别说得那么玄乎,你有几斤几两肉我还能不知道!”   沈茜转身,看着她冷笑:“张艾丽,我劝你一句,别把自己太当回事!我言尽于此,你不妨向台长儿子好好打听打听我沈茜是谁再跟我来叫板还不迟。”说完,不再停留,拿着杯子大摇大摆地走出去。    〖五〗   沈茜到家的时候,早已过了晚饭时间。      由于陈亚言女士,也就是沈茜的母亲的工作性质常年在外,沈茜看着外公外婆年岁大了,想多陪陪他们尽尽孝道,也就不反对与他们住在一起,即使单位有分配的公寓,她也没搬出去独住。不过,陈亚言前段时间已经调回S市,往后回来住的机会就多了,她不排除自己终有一天搬出去的可能。跟她那总是对她吹毛求疵看她不顺眼的母亲大人住在一起,她还没那么大的勇气和耐力。      保姆冯阿姨给她开的门:“小茜回来啦。没吃饭吧,我给你留着呢,这就给你去热热,一会儿就能吃。”   沈茜进屋边换鞋边说:“冯阿姨,别麻烦了,随便给我煮碗面就成。”      冯阿姨在陈家干了将近二十年了,陈家人对她礼爱有加,说把她看作自家人也不为过。从沈茜记事起,就时常过来吃她做的饭。后来父亲连做样子都不屑来管她,她索性提前搬回母亲处,家里的人平时都忙,可以说,她是冯阿姨悉心照顾长大的,对她,沈茜存着一份难言的感激之情。   “好嘞,你先上楼换换衣服,一会叫你。”冯阿姨说着去厨房忙了。      她的外婆郑学英正靠在沙发上看电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见她进来连头都没抬一下。   沈茜好奇,什么电视剧这么好看把老太太的魂都吸进去了。她也靠过去坐下,电视里正如火如荼地上演最近大热的韩剧《伊甸园之东》,剧情已经进入大结局,里面宋承宪饰演的李东哲替弟弟李东旭挨了子弹倒地,一帮人围在他周围做最后的告别。场景凄惨,在加上韩剧独特的悲情音效的渲染,很能引起观众的共鸣。      郑学英感动得眼泪哗哗往下流,沈茜觉得好笑,有这么感动吗?一边立马从茶几上抽出几张纸巾塞到她手里。老太太以前工作忙,难得这么清闲能够好好坐下来欣赏一部电视剧。沈茜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看韩剧的,在她看来,韩剧节奏慢,里面的主角动不动哭哭啼啼的,她最不耐烦了,哪受得了这个调调。      过了一会儿,故事终于结束,除去李东哲的死,结局还算皆大欢喜大团圆。   郑学英抽抽搭搭地醒了醒鼻子,转过头终于意识到沈茜的存在,她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外婆,您总算注意到我了,感动的我都要飙泪了。”沈茜靠过去撒娇。   郑学英推开她:“坐好,这么大人了还整天没个正形。”   沈茜笑笑,坐直:“外婆,你啥时候喜欢看韩剧了?这品味转的快了点,你以前不是非教育片不看的嘛!”      郑学英保持同一个坐姿时间长了,动了动身子才说:“你当你外婆是老古板啊!现在退下来了,还钻研那些个教育题材,我不嫌累啊。我也得跟潮流不是!”   沈茜听她说得有板有眼的,又忍不住笑起来。她问:“那外婆,你认识刚才的那个男主角吗?”   “怎么不认识了!”郑学英觉得自己被埋汰了,“他以前不是演过俊熙哥哥么,就那个什么……对,就是《蓝色生死恋》,演的老好了,说哭就哭,那个深情诶!模样长得也俊,我看着就喜欢。这部电视剧演的也不错,老感人了。”   沈茜想还真不能小瞧老太太,知道的还真不少。      这时,冯阿姨出来叫她去吃面,自己上楼给她收拾房间去。   沈茜应着,也不管还兀自沉浸在剧情中的老太太,起身去厨房喂饱自己的肚子先。   面还没动几筷子,郑学英又风风火火地从客厅冲过来,腿脚麻利地跟装了风火轮似的,哪看得出是快七十的人了。      她在沈茜旁边拉开椅子坐下,把她的面碗移开。沈茜不乐意了,拿过来又想吃。   郑学英发飙了,中气十足:“沈茜,你少吃一顿会死啊!”   沈茜想说就是会死,一看老太太气势十足的眼神,脖子一缩,还是觉得让着她为妙。      郑学英兴奋地把手里的照片递给她看。沈茜心里一滞,该来的还是来了。她还以为老太太看了电视就会把这茬给忘了,看来还是她异想天开,老太太的精力不是一点两点的好。   “茜茜,这些照片上的人,都是你郭姨李叔帮忙介绍的。我下午也找人调查过了,个人条件都不错。你实在不想一个个见过来,就挑几个合眼缘的见见,我是乐得你一个个都见见,之后咱在从长慢慢建议。这挑男人就跟挑水果似的,你要看了才知道。我也不指望你找一个跟电视里那俊熙一样俊的,只要会过日子能包容你就成……”      郑学英还在一边长篇大论喋喋不休,沈茜看着手边不下五个人选的照片,突然觉得很厌烦。之前老太太也拾掇着让她相过几次亲,每次不是被她打游击敷衍过去,就是嘴上应着背后搪塞,最后总是无疾而终。她就想不明白了,自己不想结婚是妨碍到地球运转还是危害到世界和平了?怎么一个个都急着逼她结婚。先是李长年的谈话,后是张艾丽的奚落,现在自己的亲外婆兴致高昂地想着把自己给推销出去。她不想结婚,难道真的不可以吗?      她心里头很不是滋味,烦躁地把手边的照片推的老远,语气不好地说:“外婆,您别说了。今天我就一次把话给您讲明白吧。我现在不想结婚,而且以后也不想结婚。我真是服了你跟外公了,找李长年来做我的思想工作,以后我在单位面对他得多尴尬呀。”   郑学英当她不认同自己找她单位领导的做法,闹情绪来着。她把照片重新拿过来,拿在手上比划,好声好气地劝她:“茜茜,你看都没看怎么知道不合心意。你李叔也是个有分寸的人,公事归公事,私事归私事,乱不了套。但你那种一辈子不想结婚的想法可要不得,以后要被人说嫁不出去的老姑娘的,多难听呀!人对面老许家的孙女跟你同岁,还比你小两个月呢,都是三岁孩子的妈了,你说我能不急么!来来,赶紧看一眼,外婆也帮你参谋参谋。”   沈茜板着脸,没接她的话。伸手把移开的面碗拿过来,搁得时间久了,汤都干了,本来好端端的一碗汤面都成面疙瘩了。      没来由的,心中更是气闷之极,有些话就不经大脑地脱口而出:“外婆,您跟外公就不能消停消停。我有能力养活自己,你们为什么还要死命逼我啊?你们难道不怕我重复我妈的前车之鉴吗?想当初,我妈也不过刚满二十一岁,你们包办她的婚姻,都不问她有没有中意的人就逼她嫁给丝毫没有感情基础的男人,不就是我那没良心的老爸在外公手底下工作,刚好又是农村出来的头批大学生,你们看他老实实在,也放心。后来证明我那老爸就是披着羊皮的狼,忘恩负义,出息了就不安生,在外养二房生儿子,搞得最后草草离婚的下场。那时他们问过我的意见吗?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不是他们的女儿。”      沈茜吸了吸鼻子,继续说:“也就您跟外公可怜我,把我接到身边养,反倒是自己的亲生父母十天半月见不到一面。之后,我妈单身了几年,更是忙于工作。好不容易听到她再婚的消息,对象是她以前的初恋情人,当时我心里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她总算是找到了自己最初的幸福。可是没过个几年还不是以再次离婚而收场。您知道我是什么感觉吗?我觉得她特悲哀,既然跟自己不爱和爱着的人都处不到一块去,当初干嘛结婚来着,她不嫌烦,我看着都郁闷。如若一个人照样能够活得好好的,还不如不结婚。所以,外婆,您就不要干涉我的事了,我有自己的打算。真说起来,前头有你们的女儿给我树着榜样,我不结婚也是情有可原!你们就不要整天拿这事烦我了。”      说完,她才觉得自己太冲动,有些后悔,即便这席话一直深藏在她心里,压抑着她不吐不快。   郑学英听完她的话,半天没响动。沈茜心虚,直觉自己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过头了。她低着头,脑袋嗡嗡的,机械地用筷子挑着碗里的面来掩饰自己内心的悔意。      蓦地,郑学英移开凳子,猛地站起来,椅腿划过木质地板,发出刺耳的声音。她用力地扯掉沈茜手里的筷子,“啪”的一声掷到桌子上,下一秒,动作连贯性地把手里和桌上的照片全部撒在地上。      沈茜被她一气呵成的动作给吓懵了。她讶然地抬头,发现老太太正白着脸,居高临下地瞪着她,脸上面无表情,她甚至发觉她的双手在轻微地颤抖。源源不断的悔意侵袭而来,灼烧了沈茜的理智。她紧张地站起来,讨好地去拉老太太的手,却被她一把甩开了。这下,沈茜不敢动了,她意识到老太太这回是真恼了,生她的气了。想到这,沈茜手足无措起来,怔怔地站着,不知要怎么办好。      郑学英也不说话,喘着粗气死死地盯着她。   沈茜担心的要命,又不敢冒冒然上前,她苦着脸,可怜兮兮地喊了声:“外婆……”   霎那,郑学英似脱力般倒回椅子上。沈茜急忙上前扶住她,脸上写满了歉意。      郑学英轻轻挣脱她的手,声音不复先前的精神气。她托着额头疲惫地说:“沈茜,你就是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怎么,现在大了,嫌我烦着你了。你要不是我的外孙女,我犯得着这般眼巴巴上前讨你嫌。我难道有福不知道享,整天劳心张罗你的事,我犯傻啊我!你怎么就拎不清呢,你妈是你妈,我跟你外公一直觉得愧对她,所以这些年放任她。可你是你,从小呆在我身边长大,我自认为没亏待过你,我跟你外公还能害你不成。你……你真是太不懂事了。”   沈茜在一旁默默地听着,懊恼地垂下头,说不出一句话来。      “算了,以后你的事我不想管了,也管不动你,到头来我这糟老太婆还徒惹你厌。你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吧!”郑学英说完就站起来,沈茜赶忙上去扶她,被她不留余地地拒绝了:“不用,我是老了,但还没有老的走不动。”然后,不顾沈茜在后带着哭腔的叫唤,脚步有些虚浮地朝楼梯踱去。   沈茜怕自己再刺激到她,小心翼翼地跟在几步开外,若气伤老太太那她的罪过就大了。但她始料不及的是老太太刚踩了两个台阶,一不小心脚会踩空,跌坐在楼梯上。      这电光火石间的变故让沈茜差点后悔地咬断自己的舌头,她怎么就不坚持扶着她上楼梯呢!她胆战心惊地跑过去,蹲下来,让老太太靠在她身上,又急又怵地问:“外婆,您伤到哪了?哪里疼啊?”声音是掩饰不住的六神无主与担忧。   郑学英脸色惨白,额头上尽是密密的细汗。她按着左边的脚踝,自怨自艾地说:“好像骨头扭到了。人老了不服老都不行,这身子骨跟块豆腐似的不经拿捏。”      沈茜一听老太太还能开玩笑,悬着的心放下一半。此时,楼上的冯阿姨刚好要下楼,看到楼梯口坐着的一老一少,忙急急地走下去,“怎么了这是?”   沈茜看到她,慌乱的脸上一阵高兴:“冯阿姨,你来的正好。外婆的脚扭着了,你快打电话给司机,咱得赶快上医院瞧瞧,耽误不得!”      冯阿姨连声应着,刚想去拿话筒,门铃响了。她只得转身去开门,一看来人正是陈部长身边的吴秘书,双眼惊喜地催他进去,合着沈茜一起把老太太扶上了车,朝市人民医院呼啸而去。       〖六〗   一通检查下来,沈茜总算可以放心下来。人民医院骨科最好的医生说,老太太只是轻度扭伤,但年岁大了,骨质疏松,也得好好养个个把月,免得将来留下后遗症就难办了。   沈茜细心记下医生的嘱咐,不敢怠慢。      郑学英一听自己伤的不严重,就开始像个老小孩似的讨价还价,极力要求不住院回家休养。   众人好说歹说的结果是,她答应住两天,否则免谈。   沈茜知道老太太发号施令,说一不二的性子上来了,只好无可奈何地答应。幸好医生说回家养伤也一样,没多大问题,不然沈茜还得颇费一番口舌。      郑学英住进了医院的高级病房,护士刚来给她打了止痛药,不大会儿就睡着了。      沈茜把冯阿姨与吴秘书送出病房,她按按有些酸胀的太阳穴说:“冯阿姨,外公要是问起来,你就说我接外婆去外面住一晚。记得明天过来的时候给外婆熬点骨头汤带过来,今晚这儿有我,你就放心吧。”   冯阿姨说:“唉,我有数的。晚上有值班的护士,你能睡就眯会儿,耽误不了事。”   沈茜笑笑,点头。她又转头对吴秘书说:“吴叔叔,今晚谢谢你了!外公年纪大了,这事就先别跟他说,让他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养足了精神气再告诉他。反正外婆也就住两天,没大碍的。还有,最好也别让底下的人知道了,不然接二连三地来探望,也不利于外婆养伤。我猜外婆就是想到这个才不愿住院。”   吴秘书托托眼镜,表示明白。他说:“不用客气,这是我应该的。部长那里我明天再跟他报告。”   他看看手表又说:“要没事我这就先回去了,本来我回来就是给部长拿件外套,他今天晚上有个应酬,我怕等下回来天凉。眼看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就先告辞了。我明天再过来。”   “嗯,好,你们慢走。”沈茜看着他们消失在走廊的拐角,拖着无力的身体扭身开门进去。      她拖了把椅子在病床边坐下。此刻,才敢放松地呼出一口气。幸好老太太没事,来医院前可吓惨她了。   可能是一直担着的心事放下的缘故,不知不觉,她就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半夜,她被床上发出的响动惊醒。她的睡眠一直就浅,稍有一点声音保管醒过来。   她睁开惺忪的眼睛,一看,彻底清醒过来。“外婆,你醒啦!要什么?我给你拿。”   “给我倒杯水。”郑学英的声音有些干涩。   沈茜立马屁颠颠地给她倒了杯水,又轻轻扶起她,伺候她喝下。      郑学英感觉喉咙舒服多了,打算闭眼再睡会儿。   沈茜给她捻好被角,顿了顿,方才张口瓮声瓮气地说:“外婆,对不起,我今天不该说那些混账话惹你生气,不然你也不会扭伤脚了。”   郑学英闭着眼睛叹了口气,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看向她,“茜茜,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在婚姻上转不过弯来。你想想,我跟你外公还能陪你几年。以后我们两老眼一闭脚一蹬就去了,留下你一个人叫我们怎么放心。你妈我也指望不上,整天忙的跟女金刚似的,是个陀螺也该有停的时候。女人再要强,总归还是要找个知心贴己的男人过日子。像你外婆我够要强了吧,还不是跟你外公磕磕碰碰地过了大半辈子。人这一辈子不就是这么回事!我说得话有没有道理,你自个儿好好琢磨琢磨,往后我也不强迫你了!”      沈茜安安静静地听着,想了很多。她突然明白自己认为再平常不过的想法在别人看来是多么的惊世骇俗,多么的不能认同。外公外婆年纪大了,她怎么还忍心让他们替她操碎心。她的坚持在外婆苦口婆心地关心下是那么不值一提。罢了罢了,既然只要她结婚,大家都能皆大欢喜,那她还有什么好坚持的!这么简单的道理,她时至今日才看透。   沈茜把老太太的手抓在手心,特意微笑着说:“外婆,您说得话我听进去了。放心,您给我选的那些人,我会认真看,有合适的就考虑。”   郑学英闻言,满脸都是欣慰。但还是警告她一句老话:婚姻大事不可儿戏,她是急着盼望她找个人结婚,却也要慎重。      说了一会儿话,药物劲又上来了,她拍了拍沈茜的手,叫她去沙发上睡,免得明天起来颈椎不舒服。随即又抵挡不住睡意,睡了过去。      沈茜把床头灯调暗,轻手轻脚地出门,到走廊的窗口给家里打了个电话。然后,她就一直站在窗口出神,医院的夜晚竟是这般狰狞的死寂,仿佛一切事物被囊括在这小小的方地,永不超生。   那么,她即将面临的婚姻会不会也是如此?她想既然自己决定挑一个人结婚,那她就选择一个对她而言最合适最安全最能凑合的又何偿不可。      等到家里的司机送来她要的东西,她才重新进病房。      坐在沙发上,她第一次有这股兴致细细掂量老太太给她选的照片,她有些哭笑不得,不得不感叹情势逼人啊。   她把照片一字排开放在身边的空位上,照片的背后还有各自的简介,真他妈专业。她自娱自乐地想怎么找也得有当年皇帝选妃的范儿!她承认李长年夫妇张罗的人选质量还真不赖,一个个有鼻子有眼的,事业有成,长相尚佳,都可以组一档子节目,就叫“结婚吧,好男人!”   不经意间,她瞅着一张照片上的人挺眼熟的。她拿近细细看了看,呦,这不是那小黑脸队长么!脸黑得那个独一无二劲想让人认不出来都不行。      人生何处不相逢!   猿粪!      没想到那个死没礼貌、自以为是、嚣张至极的消防队长居然也会名列在内。没来由的,她发现自己对他有了一丝兴趣,所以她把照片反过来看了他的个人介绍:   江淼,33岁,现任云曙区消防支队特勤大队队长,团职干部。   与她目前所知道的情况差不多。      沈茜把照片抓在手里思索了会,居然鬼使神差地决定明天去会他一会,如果对方同意,他们就结婚。   临睡前,沈茜又反复想了一遍说服自己的理由,才安然入睡。   江淼,再合适不过。      姓上来说,他们本该一家,都是水偏旁,这可能太过牵强。但最主要的是,沈茜看准他的职业。作为消防工作者,基本上跟部队里的人无异。十天半月回不了一次家,就算节假日也没得空,更不用说年假了。一年也就那么几天的时间呆家里,都可以忽略不计。   所以沈茜觉得他很合适,因为与他结婚跟不结婚没两样。而目前,她最需要的就是这种状态。在她28年的生命里,还没有做好准备接纳一个男人朝夕相处。   不然,她觉得自己会受不了!       〖七〗   次日一早,冯阿姨刚推开病房门,就见沈茜匆匆忙忙打了声招呼走了。      冯阿姨不解,一边拿出带来的早饭,一边问靠在床头的郑学英:“茜茜这孩子怎么了?急成这样,连早饭都没吃上一口。   郑学英休息了一夜,精神头好了不少。她笑着摆摆手:“崩管她。一早起来神神叨叨的,说什么给我找孙女婿去。就隔了一夜,本没影的事难道说有就有,她就糊弄我吧!”      冯阿姨也笑笑,把盛好的早饭递给她,“您啊也省省心,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不是有句老话叫儿孙自有儿孙福么。”   “这我懂。”郑学英放下手中的碗,“经昨儿个这一出,我算是想明白了。这孩子像她妈,要强,我就算说破嘴皮子她也不一定听进去。有些事也只能靠她自个儿开窍,我逼她也没用。”   冯阿姨在床边坐下来接话:“要真说起来,茜茜的性格还不是像您。所以您就放宽心好好养着,她还算是个靠谱的孩子。”   “这倒是!”郑学英扬扬眉,样子还挺骄傲,“茜茜从小到大是忒让我省心,就找对象这事上犯了糊涂。不过她昨夜向我保证会用心去找的,总算打消了不嫁人的念头。你不知道,每次一听她讲一辈子都不结婚,我的肝儿就颤的厉害!”   冯阿姨把盛着粥的碗重新拿到她手上,又说了一些叫她放心的话。      郑学英慢慢把粥喝完,冯阿姨接过空碗,突然想到了什么说:“哦,对了,瞧我这记性。部长说他上午有个会,下午再过来看您。”   “跟吴秘书说让老头子不用过来。”郑学英忌讳地说道:“老头子身子骨还算硬朗就不要来医院占晦气,我也就这么两天的事。再说他工作也忙,就我这点小毛病犯不着。”   冯阿姨应下,趁护士来送药的空挡出去打电话去了。      江淼一大早正汗涔涔地带着手下的战士训练,值班室一个电话把他叫来了消防总队。   这会儿,他站在总队政委办公室外,把卷着的袖子拉直,把制服上的褶皱抚平,才敲门,并大喊一声:“报告!”   “进来!”林标一听是江淼的声音,欢喜地站起来。      江淼两腿一并,“咔嚓”一声敬了个礼。   林标回敬了个礼:“小江来啦!”给他倒了杯水,让他在他对面坐下。   江淼双手接过,接着挺直腰板坐下来,等待上级领导的指示。来前他就疑惑,这个对他宛若长辈的领导找他会有什么事?不过他素来是个内敛的人,不动声色地等待对方先开口。      林标拿起自己的水杯,吹了吹上面漂浮的茶叶,抿了一口,才不疾不徐地说:“小江,今年有33了吧!”   江淼不明所以地点头。   “按你现在的情况,搁到过去,早算是符合‘二五八团’结婚条件的同志,所以组织对你的个人问题还是很重视的。”   话讲到这份上,江淼心中有数了。他说:“政委,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呵呵,你是个爽快人,我也就不跟你拐弯抹角了。”他起身给自己续了杯水接着说:“党政部对你的事很关心啊,你也该成家了。这不,先前替你介绍的那姑娘一早就打电话来说有跟你见面的意愿,问你方不方便。我仗着还能算你半个长辈就替你答应了。”   江淼听着,没发表意见。      林标见他不吭声,只管自己说:“这个姑娘条件那是没的说,自己是市电台的记者,家里人都在市里部门任要职,她外公是市土资部的陈国兴部长,上次县郊出了起土改事故,他下基层,你们还见过。”说完,等着江淼表态。   江淼一直坐着,默不作声。良久才说:“政委,我的情况你也清楚,实在是高攀不上她。”      “这是什么话!”林标急了,放下茶杯说:“小江,你怎么配不上人家了,也不要有娶陈部长的孙女就是图他们家什么的包袱。你是咱云曙区消防队公认的楷模,年年评先进,又是烈士家属,市消防局三番五次想把你调去他们那,哪次不是你自己说什么也不肯去,愿意呆在云曙区。各中原因,我还不明白,只是因着你是个认死理的人,不跟你挑破罢了。这么多年,我是看着你走过来的,看你总是一个人我心里也不好受,难不成你还真想当光杆儿司令!”他停顿了一下,又说:“组织帮你成个家也算是照顾你的情绪,免去你的后顾之忧,也给底下的人树一个榜样不是。”   他说得口干舌燥,还不见江淼有反应,脾气也上来了:“反正,这事是上级组织给我的任务,我今儿就把话撂这儿,你必须去见见那个姑娘,如果双方谈得来就打报告把事给我办了。”话落又补了一句:“江淼,这是命令!”   “是!”江淼站起来,立正,敬礼。      他是军人,服从命令是天职。      从林标办公室出来,江淼开队里的车回了支队。甫一下车,他的搭档周秉才,也是支队的司务长一脸幸灾乐祸地凑上来,“嘿嘿,咱大队长的脸色怎么又黑了不少!”   江淼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没打算理他。      周秉才的厚脸皮跟油腔滑调在队里是出了名的,他一把夺过江淼手里拿着的文件袋。江淼来不及阻止,也就随他去了。      周秉才眼疾手快地打开一看,“嘿,兄弟,还真被我猜对了。我就想林政委找你还能有什么事,不就是你迟迟不找老婆的事么。你的个人遗留问题可是一直受到咱支队全体战士密切关注。哥哥是过来人,说句真话,咱整天火里来火里去的,每年放的那么几天假还不是图个老婆孩子炕头热,你不要跟我说你喜欢一个人冷冷清清,不然我跟你急!”   周秉才见江淼低着头,垂着手站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忍不住,嘴又不得闲:“不过,林政委真是偏心,想当年给我张罗对象的时候怎么没给我找这么漂亮的老婆呢!”      江淼无语地摇摇头,一面半开玩笑地说着:“小心我把你说的这句话告诉嫂子去。”一面去把他手上的文件夹拿回来,这是他回来前林政委塞给他的,说是里边有那姑娘的照片。他由于接了这种命令,心情不舒爽,看都没看就拿回来了。此刻,他总算有心情看看周秉才口中的“漂亮”,一抬眼,他的嘴不由自主一抿,照片上的人不正是昨天与他对着干的记者嘛。      对于她,江淼唯一的印象便是脾气拗,气势足,而且脚力也挺大,踩得楼梯跟抽风乱舞似的。战士们肩扛着水管也没她走路那么响。      她,漂亮!?       〖八〗   沈茜从医院出来,急急忙忙回了家。      一进门,就去翻找落在沙发上包里的那张纸条,可见鬼的是,纸条不翼而飞。她清楚地记得自己塞进去的。   她烦躁地撸了撸额前掉下来的碎发。无法,只好厚着脸皮打电话给李长年的爱人,她也算是半个介绍人。   对方一听她有见面的意愿,可高兴坏了,快速把电话报给她,还一个劲地说如果合得来就定下来,好了她外公外婆一桩心事。   沈茜嗯嗯哈哈地答着,有点招架不住,说了句“郭姨,您忙先!”就挂了电话。      坐在沙发上,她颇为无奈地吁了口气。看来一个个都理所当然地认为她该结婚,而且应该为了让老人家省心才结婚。   那么,就结吧!      她拨通了从郭姨那得来的号码,接电话的对方竟然是江淼的领导。她暗自懊恼,郭姨怎么给了她这个号码。如果她与江淼的事没成,要怎么收尾?   不过,是以至此,她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电话里的人态度还算和气,听他一说,沈茜才知道原来另外半个介绍人就是此人,江淼的上级林政委。   沈茜也不含糊,把自己的意思清楚地表达了一下。听林政委的声音,觉得他很高兴,特有乐见其成的意味。   沈茜虽不知所以,也只能礼貌的结束了通话。      之后,她也没多做停留,上楼洗个澡随便换了身衣服,就驱车前往云曙区消防支队。      她迄小是个急性子,今天能完成的事从来不拖到明天。所以对她而言,结婚这桩事,今天能结干嘛拖到明天。至于江淼的意愿,哼哼,他不愿意她也得让他点头答应了,非常时期非常手段,大不了来个霸王硬上弓,逼婚!   反正一个是逼,两个也是逼,没差!她沈茜急着结婚答复众人的殷殷期盼,他江淼刚好最合适,她不打算放过。   其实,只有沈茜自己知道,她这般强硬的心理建设不过是为自己壮胆找借口。   她很紧张,越靠近消防支队她就越犹豫不决,结果就是她绕着消防支队转了好几圈了,每次应该停下来的时候,她都不能控制地把方向盘一转,油门一踩调头。适才建立找人结婚的牢固堤坝正在慢慢倒塌,她想自己来都来了,临场退缩,太丢人了!再说她都把要结婚的话放出去了,就比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幸好,她总算在人消防支队门口站岗的警卫员打算喊个人过去盘查她的时候,把车稳稳当当地停在了门口。      江淼跟周秉才说完话后,就一直带着战士训练。正酣时,办公室的小刘跑来告知门口值班室来了电话,说是有位女同志找他。   好了,一下子激起千斤浪,周围的战士没大没小地炸开了锅,直嚷嚷:“哎呦喂,有美女找我们队长诶!大家都快去瞅瞅!”   江淼哪能真让他们乱套,警告性地瞪了他们一眼,命令他们继续训练,自己皱着眉头拉长着黑脸去见那位找上门来的女同志,心里已经差不多猜到是何许人也。      所以此刻,对面的女人会把他带到离支队两条马路的咖啡馆,他也不做多想,这女人的强势他见识过。      沈茜旁若无人地吃着自己的早餐也差不多可以算是午餐了。说实在的,她这次还真没有别的意思,也没有要给江淼来个下马威的念头,她不过是真的肚子饿了,所以他让她决定到哪里坐下来谈时,她纯属是本着就近原则选了这地儿。   江淼算是这十年来第一次踏足咖啡馆,一时有些不习惯室内的气氛。他不顾服务员诧异加鄙视的眼神要了杯白开水。这种带点小资,带点情调的地方离他们的生活十分遥远。如果不是对面吃的忘我的人把他带来,他想这辈子,他应该是不会踏足。   原来不知不觉已是十年,原来已是物是人非。   但他永远也不会后悔。      沈茜放下手里的叉子,总算把盘中的三明治吃完了。她拿起勺子搅拌手边的咖啡,一边思量着怎么开口好。如果江淼拒绝,那她就耍赖撒泼好了,就说江淼你害我的相机报废,也就是害了我的老公,你必须以身相许,不得有异议!   转念立马打消这种不靠谱的想法。她真是吃饱了撑的!   沈茜放下勺子,抬起头,正视对面的江淼。人好像正盯着手里的水杯出神,压根没把她放在眼里。   于是,她便光明正大地打量起他来。今天的他出来前换了身便服,不知怎的,沈茜觉得那身衣服穿在他身上越看越古怪,贼不顺眼,真的很不适合他,像是随手套上的。脸倒是一如既往的黑如锅底。她撇撇嘴,心说还是看他穿消防员制服舒服点。      话说还真被沈茜猜对了。周秉才一收到有女的找江淼找上门来的消息,立马兴致勃勃地跑过来看好戏。一听江淼还要出去见面,二话不说,自告奋勇给他出谋划策。   江淼当然不会听他鬼话连篇。不过真要说穿什么,他倒犯愁了。一天到晚呆在支队,基本上没有穿便服的机会。他若穿着制服出去,人来人往的,影响也不好。   最后还是周秉才从柜子里挖出自己的镇柜之宝,一条土黄色西装裤,还有一件半旧不新的黑色夹克衫,还一脸不放心地嘱咐:“诶,兄弟,悠着点穿,这还是你嫂子难得肯放血给我置办的行头。等你以后有了老婆,她给你买了衣服,可不要忘了贡献兄弟一套。你也知道你那嫂子的抠劲。”   江淼的时间观念极强,不好意思让人等,牙一咬,换上了,里面还是套着训练时穿的军绿色汗衫。看看时间,也管不了那么多,就凑合着穿出去见人了。      沈茜想两人干坐着也不是回事,总该有一个人先开口。她轻咳一声,打破沉默试探着说:“江淼,我想和你结婚。”话一出口,她自己都觉惊讶,短短几个字竟是这般顺畅,毫不别扭。她不免自嘲的想自己还真他妈随便!然后她不避讳,死死地盯着他的反应。   江淼刚才一直游神在外,咋一听沈茜的问题,还一度云里雾里的。怔了怔,说:“行!”      惊得沈茜差点咬了舌头。她还以为说服他得费一番口舌,肚子里连拿下他答应的腹稿都打好了。得,这男人比她更爽快,她的一席话倒也省进了。   她掩饰性地咽了口口水说道:“既然我们双方都有这个意愿,那你介不介意我问你一些私人问题?”   江淼无所谓地摊摊手,示意她继续。      她想就算找个人凑合着过日子,该问的还是要问清楚。有没有感情先放在一边,她对丈夫有三要求:无不良嗜好,无暴力倾向,无外遇苗头。   前两者要靠相处才知道,不过人是郭姨担保的,事先应该考察过,这两条毋需担心,至于最后一条,更不用操心,他长年呆支队,每天身边的人不是男的还是男的,出来还得请假,就是给他个女的,估计他也没那个时间那个机会那个精力乱搞。这条她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以前王开读警校的时候就说过,他们活得跟光头和尚差不多,最大的区别在于每次放假出来还能光明正大意淫,看到大街上是个女的就觉得跟天仙似的,没人觉得此举有伤风化。虽有夸张成分,但也不假。      她自觉把江淼划分为符合她三要求的男人,便不多此一举问他类似问题,而是问他:“家里还有什么人?”   在沈茜看来这不过是互相了解对方时最平常的问题,却让江淼眼睛一暗,片刻才缓缓地说:“就我一人。”   沈茜没有过多注意他神色的变化,暗自在心里掂量。不是她刻薄,听江淼的意思应该是父母已故,她不免松了口气。在这段瞎凑成对的婚姻里,她没有把握处理好世间最难搞的关系——婆媳关系。   她动了动,继续问:“你一般多久能够放假回家一次?”   江淼放下手里的杯子,漫不经心地看她一眼:“这个说不准,依情况而定。无若不出意外,一个月能放两天。不过一般底下轮班的年轻战士想家了,我都会把自己的假期给他们。”   沈茜脸上纹丝不动,心里乐开了花。很好,照这个数字计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也就那么几天的事,当真深得她心啊!      心里两个最纠结的问题都得到了满意的答复,沈茜对这桩婚姻心平气和了不少。本着礼尚往来,她说:“我问完了,现在换你了。”   江淼不在意地摇摇头:“不用。”该知道的他事先都知道。再进一步的,一时半会也急不来。   沈茜不勉强,轻松地讲:“你方便的话我们今天就把婚给结了。早上出来的时候我把该带的证件都带上了。”      江淼很想说,是不是急了点?一看到对面来势汹汹的女人迫不及待的表情,他想了想,识趣地闭上嘴,只说:“我们的规矩,还需打个结婚报告。”   “那你现在就回去打,打完了咱再到民政局把证领了。我问过了,民政局5点下班,来得及。”   在沈茜急不可耐地督促下,他们俩总算在人工作人员下班前办好了红本本。江淼把结婚证交给她保管,急急赶回了支队。临走前说等这月末放假回去拜见她的家人,还交给她一把钥匙,告诉她地址,是单位给他配置的家属房,在市消防局附近的幸福小区,里面住着的都是消防人员的家属。他让她可以先搬过去,如果嫌麻烦就等他放假一起搬。   沈茜没意见,怎么样都行,等自己有空的时候再说。      江淼走出去好一段路了,又跑回来报给她一组号码,有他办公室的,宿舍的,还有值班室的,叮嘱她有事可以打其中一个电话找他。   沈茜想到之前自己直接把电话打人领导那里去了,江淼肯定也知道这茬,才不忘回来告知她这一组号码,大有侧面提醒皆不放心之意。   沈茜觉得被他小看了,微窘,随即细心地把号码一字一字输进手机里,暗暗发誓傻事绝不干第二次!      看着江淼远去的背影,再想想手持两本结婚证的自己,一股荒谬之感油然而生。她甩甩头,极力摆脱这种自寻烦恼的心思,心里却不由得唏嘘:今后她也算是有婚一族了!       〖九〗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默默”、“哈哈”、“lito”、“tongtong”的留言,偶实在是激动万分啊,这文还是有人看滴。 呼吁:让评来得更猛烈些吧!  江淼回支队时,天已经不早。食堂早过了饭点,他不想搞特殊,只得回自己的宿舍随便整点东西填饱肚子。      正就着白开水啃着面包的时候,周秉才一脸笑嘻嘻地推门进来,后面还跟着支队司机班的班长老齐。      三人同在支队特勤大队共事很多年,阶级感情十分不错。      江淼看了他们一眼,三口两口把手里的面包解决完,咕噜噜喝了老大一口水咽下,也不问他们干吗来了,自顾自拿起桌上的热水瓶又倒了杯水。就周秉才那爱凑热闹劲,还能有什么事。   周秉才吆喝着,拖了两把椅子,叫上老齐围着江淼坐下。他到底是憋不住事的人,忙不迭问道:“你跟那姑娘处的怎么样?怎么连晚饭都没一起吃就回来了?”旁边的老齐也一脸蠢蠢欲动地等着他回答。   江淼想对他们也没有隐瞒的必要,就实话实说:“结了。”   “结啥呀?”两人面面相窥,齐声问。   “当然是结婚,下午去民政局领的证。”江淼解释。      周秉才一听,激动地一拍大腿站起来往江淼肩膀上轻轻锤了江淼一拳:“行啊,兄弟,你牛,速战速决也不带你这样的!”   老齐也一脸愕然:“四水,你们的进度会不会快了点?听老周说,你们今朝算是头一回见面吧!”私底下,他们之间从不叫全名。他们俩年纪都稍长于江淼,总不好称呼他为老江,“四水”这名还是周秉才叫出来的。   周秉才急躁躁地搭话:“老齐,我估计他是想老婆想疯了!”   江淼踢了他一脚,又瞪了他一眼才说:“双方都觉得挺合适的,而且我也总不能拖着,结了也好。”   一下子,气氛有些凝重,谁也不吭声。      过了好一会儿,周秉才率先出声:“兄弟,啥话也不说了,恭喜你终于找着老婆,啥时候带手下的人热闹热闹?”老齐一听也来了性子,在一旁一个劲的附和。   江淼淡淡地笑说:“找着机会再说,我们的情况办事也不方便,她也同意,就不大操大办了。月底放假我回去一趟,见见她的家人。”      说到这,周秉才与老周是过来人,两人忙传授他们的经验,还分别说起自己当年见岳父岳母的经历。      周秉才颇为介事地讲:“你不知道,当年我跟你嫂子结婚的时候把我折磨的够呛。老丈人看不上我,嫌我长得寒碜,配不上他家的闺女,又嫌我农村来的不牢靠,还是个消防员,怕自家闺女跟着我喝西北风。我头一回登门拜访就甩脸子给我看,冲口一句‘你这个癞蛤蟆休想吃我家的天鹅肉!’我当时顺口就接了一句‘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才是有理想的癞蛤蟆。’得,一句话就把老丈人降下了,立马女婿女婿的叫的欢。现在我升到司务长的位置,对我是越发满意了!你嫂子也是,比起前些年,现在对我大方不少。所以说,女人的温柔是跟男人的能力成正比的!”      老齐接过话茬:“老周,你家老丈人还算好搞定。我家老丈人折腾人的本事够我喝一壶了。想当初我跟我家那口子还是自由恋爱来着,谈了好几年,想想差不多也该结婚了,于是乎我就拿着礼品上门,当时还挺紧张,老丈人给我开得门,我迟疑着到底喊他什么好呢,叫叔叔觉得太见外,过几天就是他女婿了,喊爸呢也急了点。思来想去的,我还是战战兢兢地喊了声‘爸’。老爷子听了,胡子一翘眼一瞪不乐意了,气呼呼地说了句‘还不是你爸’,一个人躲房里去了。倒是丈母娘笑呵呵过来招呼我,说老爷子从小护犊子,眼看着养了二十多年还是唯一的闺女要成别人家的媳妇,心里头咯得慌。隔了一会儿,老爷子从房里出来坐在我上首,我正襟危坐,提起十二分精神准备接他的招。老爷子也不含糊,问了我一个比较时尚的问题,‘爱情的三要素是什么?’我当时也没多想,回答‘爱,爱,爱。’觉得爱死你闺女总错不了。不想,老爷子又怒了,说我整天脑袋里都是爱啊爱的,没出息。后来我在饭桌上大着胆子请教他爱情三要素到底是什么,你们猜他怎么说?”      周秉才与江淼互看一眼,回看着他,均摇摇头。   老齐一笑:“性 爱,责任,理想。”   “哈哈……”周秉才大笑出声,一边笑一边跺脚,“老齐,你家老丈人太有才了!”   江淼听着新鲜,也止不住地开怀大笑。心里开始盘算月末上沈茜家拜访的事情,看来每个老丈人都厉害着呢,他得好好想想,从长计议,大不了到时见招拆招。      到此刻,他不得不承认他就那么仓促的结婚了,意味着接下来有一系列变化等着他应变,有一系列原本生活中没有的东西等着他慢慢发掘,然后学会接受,学会掌舵。但他亦没想到,两人的婚姻是那般难言又复杂的一门学问。      从民政局出来,沈茜驱车漫无目的地在市中心溜达。莫名的,她觉得心里有股说不出来的滋味,仿佛迷路的小孩。忽然很想到人声鼎沸的闹市转转,企图转换下心情。她在美食街的收费停车场泊好车,一个人随便进了家川菜馆。由于还不到晚饭的高峰点,餐馆里除了她之外,只有隔壁一对情侣模样的人在用餐。   她圈起袖子,呼啦啦点了一大桌子菜,惹得年轻的服务员小姐多看了她两眼。不消半小时,解决了桌上大半的菜,然后拿起包,在闲站在一旁一直盯着她用餐的服务员小妹不可思议的注目下结账,淡定地推门离开。      填饱肚子,她的心情舒畅不少。街对面,各式各样的车辆川流不息,来来往往的下班男女神色匆匆,这个城市依然快捷凑地忙碌。   日子还是原来的日子,她想,她应该也是原来的她。      收拾好心情转身,她朝停车场慢慢的走去,嘴里喃喃自语:“沈茜,你结婚了!”       〖十〗   七点光景的样子,沈茜回到医院。      推开病房,她脚步滞了一下。没几秒,如常的带着笑容走进去。      陈部长与陈亚言女士居然都在,而且双方脸色都不太好看。陈部长板着脸威严地坐在窗前的沙发上看文件,陈亚言僵直地站在窗前,脸无血色,就连床上的郑学英也一副不苟言笑的面孔。   沈茜心里一紧,不知道先前发生了什么事情把场面弄得这么难看。不由得,她也变得严肃起来,没敢打招呼,径直走到病床边坐下,用眼神询问郑学英发生了何事。   郑学英回给她个不要多管的眼神,继续抿着嘴不说话。   沈茜益发纳闷,室内紧绷的空气让她有透不过气来的感觉。她无趣地摇摇头,起身出去。      在走廊边,她看到冯阿姨一个人坐在竹凳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她猜也是受不了病房里的气氛出来避避。   她走过去,在她旁边坐下,问道:“冯阿姨,我外公跟我妈这是怎么了?跟仇人似的杵在那,看得我心慌。”   冯阿姨拿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无奈地叹了口气说:“你外公跟你妈有心结,结了二十几年了,不是一时就能化解的。你说这两父女有什么隔夜仇啊,非得把关系闹得这么难收拾!”      “到底怎么了?”沈茜追问。   “这次我也不帮你妈。公然跟你外公对着干,对她有什么好处?我也听不明白,好像是你外公批了一块地给人家,上头一致讨论决定的,你妈非得卡着不放款子,搞得进不得也退不得。这不,你妈一来,你外公一问,没说两句,两父女就争执起来,你外婆夹在中间无能为力,我也插不上嘴就出来了。”   沈茜一听,心里差不多有谱了,应该是恒丰在西区的那块地,那场小火灾是其次,如此大的经济建设肯定势在必行,舆论势头一过,本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但她倒不着急,看着好了,她老娘死死咬着不松口的款子没过几天肯定放出去。对陈亚言女士的脾性,沈茜摸得透透的,只是觉得好笑,老娘活老大岁数了还这么幼稚,凡事喜欢跟外公唱反调,两人若唱一出父慈女孝,沈茜反而觉得不正常。陈亚言跟陈部长处不好,她跟陈亚言处不好,归根究底两个字:遗传!老陈家的毛病。      冯阿姨见沈茜不说话,又说:“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懂,但知道女儿是决计不能撬父亲的墙角,这还像样?!本来你外婆的意思是不让你外公来的,另一考虑就是怕你妈一过来,两人见着面就不舒坦。”   沈茜忙安慰她:“冯阿姨,您啊也不必担心,我外公要面子,我妈呢刚好不给他面子,俩人能不吵么。不过不出两天,我妈肯定主动跟外公示弱,我妈那么晓分寸的人哪能真不知轻重啊!”   冯阿姨想想也是,两父女每次闹不愉快,都是女儿先低的头。她也是杞人忧天了。于是放宽心笑笑,颇为无奈地道:“这对父女呦!”   沈茜也跟着笑:“冯阿姨,走,我们一起进去。难得趁着大家都在,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宣布。”   “什么好消息呀?”冯阿姨来了兴趣。   沈茜眨眨眼:“您进去就知道了。”      再次推门进去,里面的气氛松弛了不少。陈部长与郑学英说上了话,倒不显的沉闷。      陈亚言有心情跟她秋后算账了:“唉,我说沈茜,你有点礼貌没?之前进来都不晓得打招呼,出去也不知道说一声,你就是这么没规矩,每次我不想说你,你还总是让我找着错处撞上来让我说。”   得,又上纲上线来了!沈茜暗自无语地翻了个白眼。陈亚言女士心情一不痛快保准找她的麻烦。说她没规矩,也是她造成的,从小到大没时间教过她一点规矩,她还没抱怨呢!就他们刚才滋呀呀能把人烤焦的火力,她敢出声嘛。沈茜在心里不满地想。      郑学英瞧见女儿把刚熄灭的战火又要蔓延到孙女头上,不满地情绪也上来了,她帮衬沈茜说道:“亚言,最近工作压力是不是太大了?要不要冯阿姨给你煲点降火的汤?跟自己孩子还较劲,是我让茜茜出去把冯阿姨叫进来的,她没喊你,你心里就有疙瘩了,我见你进来这么久,也没喊过我一声!要追究起来,你先比她没规矩。”   沈茜简直想朝老太太拍手喝彩,姜还是老的辣啊,老娘总是被老太太呕的死死的,无力回对。   陈亚言下不了台,瞪了极力憋住笑的沈茜一眼后,喊了声:“妈。”   郑学英受用地点点头。这时,陈部长低头看着文件刻意地干咳了一声。沈茜与郑学英好笑地对看一眼,果然陈亚言低低地叫了声:“爸。”老爷子面色缓和不少。      好了,总归雨过天晴,只要老娘放低姿态,老爷子老太太心情舒爽了,还不是一派歌舞升平。   她想既然陈亚言女士在上头起了表率,她这个做女儿的也该有样学样,故意拖长声音软软的唤她:“妈……”她跟陈亚言说起来也有差不多半年没见面了,一声“妈”叫的她感慨万千。   陈亚言又瞪了她一眼,不过一直沉着的脸总算有些松动,隐隐还透着笑意。郑学英把她搂到怀里颠怪道:“这孩子,这么大还喜欢耍宝……”冯阿姨也在一旁看着她欢喜地笑。      陈亚言好像吃醋地说:“妈,您太宠她了!”   郑学英说:“茜茜是我唯一的孙女,我不疼她疼谁?难道疼你啊,你也得给我这个机会呀,你自个儿说说一年到头你有几天是在家里的,说起这个我就有气!”      陈亚言头痛地按按额头,识趣地住了嘴。一下子,本来和乐融融地气氛又僵持下来。陈部长不发话,还是自顾自地看手里的文件。冯阿姨对着沈茜呶呶嘴,让她想想办法。   沈茜想到还没来得及跟他们说自己结婚的事,咽了口口水讲:“我今天结婚了!”      一时,陈部长猛地抬起头放下手中的文件皱眉看着她,脸上的法文令突突地抽着。郑学英也讶异地转头看她,一脸不可置信。冯阿姨基本上整个人定在当场。陈亚言还算镇定,不过也是死死盯着她,等她解释。      郑学英语气凌然:“茜茜,你这整的又是哪一出,开玩笑吧?“   她又大口的咽了口口水说:“我真结婚了,怎么会拿这种事开玩笑。”怕他们不相信,就把包里的结婚证掏出来给他们过目。   郑学英一看气不打一处来,把证狠狠地甩在床上:“沈茜,你出息了,结婚这种大事也可以不通过我们。你怎么这么儿戏,昨天还没影的人今天怎么就冒出来了。说,你心里到底怎么盘算的,这人又是谁?你到底瞒了我们多少?”      沈茜没想到自己结婚会惹得老太太发那么大的火,她总算结婚了,最高兴地不应该是她么。她冷静想了想,老太太也是觉得她这事办的太不靠谱,太草率了,一时半会没心理准备可以理解,而且总归得给他们一个缓冲的时间。她轻轻地拍郑学英的背安抚她:“外婆,我没事先告诉你们是我的不对。他叫江淼,是云曙区消防支队特勤大队的消防队长,人稳当着呢,是郭姨介绍的人,差不到哪里去!我也是看照片才知道他在你们介绍给我的人里面,其实我们早就认识了,怕你们知道后逼着我把人带来。你们也知道我先前不想结婚来着,后来我想通了,反正要结婚,早结晚结都一样,所以今天趁着他有空就把这事给办了。”她还是撒谎了,为了使他们彻底放心,为了使他们不再纠结于她的匆匆结婚。她没敢说其实她跟江淼算上昨天认识的时间还不到四十八小时,估计她一说出口,非得把老太太气爆不可。   沈茜见郑学英还是板着脸不为所动,又嬉皮笑脸地凑过去撒娇:“外婆,您就原谅我吧。”接着转头对陈部长说:“外公,还有您,就饶了我这一次擅作主张之罪,我向党组织保证,同样的错误坚决不犯第二次。”      陈亚言急了,抓住她话中的漏洞:“怎么,你难不成还想离婚再来一次结婚?”   沈茜自知失言,撇撇嘴:“当我没说!”      一直沉默的陈部长拍砖定案:“有什么话等茜茜把人带来给我们见过再说!”   老头子都发话了,郑学英只能妥协,她瞧着假装可怜兮兮博取同情的沈茜,无可奈何地点了她额头一下说:“你这孩子就是不肯让我省心。听见你外公的话了吧,记得把人带来。”   沈茜点头如捣蒜,心里开始哀怨,看来这事没完,仗还有的打呢!    〖十一〗   江淼走出支队方才想起自己没有沈茜的号码,他皱眉想了想还是先回幸福小区的房子看看,可能沈茜已经搬过去了也说不定。      他从裤袋里掏出钥匙准备开门。不知怎么的,突然胸腔里急迫积聚一股异样的气流,并且缓缓升起,甚至拿着钥匙的手都莫名的隐隐出汗。不再犹豫,他快速开门进去,扑鼻而来的依旧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灰尘味,依稀还夹杂着长久无人居住的霉味。一霎那,胸腔里那股抓不住的气流犹如被人恶作剧戳破的气球,焉了,而且消息的无影无踪。   他放下钥匙,径直走过去拉开窗帘,把厅内的窗户打开通风。这套两室一厅的房子他甚少回来,这么多年,他已经习惯把消防支队当作意识形态上的家。      环顾被白布覆盖得严严实实的家具,他忽然感觉说不出来的气闷。   他结婚了。可是,好像没有任何的区别。   转念一想,自己真当矫情了。他不知道在这段速食的婚姻里沈茜是出于什么心思,而他不过是出于命令,不得不服从,即便他一开始是抗拒的。可从民政局出来那刻起他决定试着以一颗平和的心去审视,去接纳。      他一个人静静地站在客厅中央,在心里又一次提醒自己,他结婚了,半个月前。   然后推门进房间,打开衣柜,蟑螂丸的味道那么浓烈。他也顾不得,挑出自己认为还算合适的衣服,三下五除二换下身上出来前随便穿的。      按周秉才和老齐传授的经验之一,蹩脚女婿——门槛比女方低的第一次见女方的家里人若要博得首要印象,八字真言,“稳中求胜”,外加“三从四得”,也就是给人的感觉要稳重,但这个度一定要把握好,轻一分稍显浮躁,有做作嫌疑,重一分又显老成过头,无趣。归结起来就俩字:从中。还有,在老丈人面前切记凡事从他闺女,有了孩子从他孙子。另一方稳意就是要牢牢稳住阵脚,若老丈人存心刁难,要忍得,受得,应得,并且四两拨千斤的回得,这个难度系数很高,要靠个人的临场发挥,必要时不惜讨好丈母娘组成革命统一战线。老齐还说了关键要靠自己摸索,熟识老丈人的脾性,一般丈母娘还是很好反戈的。   说实话,江淼心里一点谱也没有,可以说是一窍不通。但他无疑是认真的,用最虔诚的态度来对待今晚的第一次会面。      换好衣服,他又去浴室仔仔细细刮了个胡子,头发是板寸,也用不着拾掇。再看镜子里的自己,很精神,他满意了。   看看时间已不早,他决定去沈茜的单位找她,然后再一起去拜见她的家人。   对要去她家的事,她未联系他,也没有电话交涉,他有些耿耿于怀。好像正当他已经做好准备全副投入到这桩婚姻中来时,另一当事人还没把它当回事,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正常。      的确,这半月来,沈茜仍然没有一个老婆该有的自觉,即使她心里十分清楚自己已经跟统共才见过两次、里子还算陌生的男人成为了法律上的合法关系。      她信步走出电台大门,一抬眼就看见台长儿子高调地靠在他那辆骚包的跑车上,还戴个夸张的墨镜,这天眼看就要黑了,他也不嫌碜得慌。   他们平素也只能算是点头之交,沈茜没想到他会过来叫住她。   她停住,转身笑着打了个招呼。      台长儿子总算拿下他鼻梁上那个多余的墨镜,讲:“沈茜,我听说前段日子张艾丽说话得罪你了。她不懂事,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别跟她计较,等她出来我叫她跟你赔罪。”   “别,别!”沈茜连忙摆手,“你要不说我都把这茬给忘了。”看今天这阵势,张艾丽托人求和来了。   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她的心眼虽不大,但为着那点破事记恨噶久至于么,早抛到九霄云外的旮沓去了。不是有句话说人生在世,无非是让别人笑笑,偶尔笑笑别人么。张艾丽没少笑话她,其实心底她亦是。   张艾丽之于她,只要不主动挑衅她,找她麻烦,日子还不是井水不犯河水的过。再说,张艾丽近期看见她就像老鼠遇着猫似的,以前的趾高气扬不复存在,宛若一个小怨妇,每次低着头,高跟鞋踩在地上的声音都变得零零碎碎,丝毫没有气势。唉,怪没劲的!      台长儿子释然地笑笑,还想说什么,却被人打断了。   “沈茜!”嗓门挺大,冒似还有几缕火气。   俩人齐回头,沈茜愣住,台长儿子不明就里。      沈茜缓过神惊讶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江淼一听心里头就不是味,心说我是你老公,怎么不能来了!他不理她,向台长儿子伸出手,“你好!”眼风却不动声色地从上到下扫了他一遍,穿得花哨,长得倒是人模人样,这大晚上的,还拿个墨镜,耍帅也得看时候,装恐怖分子还差不多,夜盲不夜盲啊!他很想问一句,“你谁啊你?”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见沈茜跟眼前的男人有说有笑的,自个的心里就自动窝了把无名火。很明显,沈茜把他们之前约定的事给忘了。      台长儿子直觉有什么不对劲,识相的退后一步与沈茜拉开距离,他礼貌性地回礼,然后扭头:“沈茜,不给介绍介绍?”   沈茜淡定了,看见江淼记忆也跟着复苏了。她大方地介绍说:“江淼,我老公。”又对江淼说:“我们台长的儿子。”   说完,不顾台长儿子满脸望进一步打听的八卦欲,拉过江淼借故有事匆匆闪人。她绝对相信以台长儿子自幼传承皆耳濡目染的传播能力,明天全台里都该知道她沈茜已婚。想想也好,总该堵上有些好事者的嘴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一段距离,沈茜发现自己还抓着人家的手,立马触电似的放开,神色颇为尴尬。她换只手拿包,讲道:“我不知道你具体哪天放假,也不知道啥时候打电话给你合适。”意思就是不怪她,要怪也只怪他自己事前没说清楚。   江淼当然听不出她话中狡辩多余解释,看她一眼,心里舒坦了:“你家里我们现在这点过去方不方便?”   “成!”沈茜说,他们都问了她好几次了,尤其是老太太,每晚必催,搞得她一个头两个大。      江淼伸手拦了辆的:“那走吧!回头在路上买点礼物,你家里人喜欢什么?”   他打开后车门,用手护在顶部,身子侧到一边,让她先上车。   沈茜怔了一下后,弯腰钻进去。   江淼随后坐进去关上车门看着她。沈茜意识过来,忙向司机报道:“师傅,麻烦,去和顺路的国购。”   “好嘞!”出租司机答应一声,麻利地转动方向盘掉头。       〖十二〗   江淼本以为来国购是为了买带给她家里人的礼物。沈茜却自顾自把他带到一家精品男装店,外国牌子,他也不认识。      导购员热情得在旁推荐,沈茜最烦这些,不搭理她,只管自己看自己挑。她抽出架子上的一件大红色亚麻长袖T恤,翻领,胸口以上有前襟,上头镶了几粒白银银的扣子。仔细看了看,还挺对眼。   她拿给江淼:“去试试?”   江淼没接,直皱眉:“这颜色是不是艳了点?”   “哪艳了?!”沈茜不觉得,“你皮肤黑,穿红的衬人也显年轻。”他身上那套,上衣是黑色的休闲西装,里边是白色暗纹衬衫,裤子也是黑色的西装休闲裤样式,虽说正式,但怎么看都嫌老气。鞋子倒是亮珵珵的皮鞋,但也稍嫌旧了。她顾着两人还没有随意到可以说话不顾忌,遂留了些口德,要不早就直言不讳说他穿衣没品味了。   江淼说不过她,都上升到年纪的高度了,即便心里十分不乐意,还是拿进试衣间去试。      沈茜趁着这个空挡,躲到一边往家里拨了个电话。一说今晚就要把人带回去,郑学英急了:“你这孩子总是不知道事先打个招呼,结婚这么大的事也是。你还真不能怨你妈说,是太不懂规矩了点。你冯阿姨今天刚好有事回老家,你把人带来谁做饭招待,你还是我?咱都不是能跟油盐酱醋打交道的主,以后传出去老陈家的孙女婿第一次上门都没能吃上一顿像样的饭,这不是丢你外婆这张老脸吗?你说,这说得过去吗?……”      沈茜也不插嘴,任老太太数落完,她知道为着她擅自结婚的事老太太心里头一直存着些余气,只是事已成定局她也只能接受。   她有时候一想这老太太的脾气是越发难捉摸了,自己不结婚呢她急的要死,好,那她就去结,可她又不满意了。就带江淼回去这事,整天念叨的也是她,正当要带回去了她又嫌仓促。得,反正就这件事上她做什么都是错。估计老太太也是一时闲下来,没人在眼前跟儿转悠,也没人供她指示教训了,闹得!      郑学英大概也发泄完了,把话转入正轨:“要不我打电话找个饭店的大厨来家里头?实在不行咱就定个地儿上外头吃。”   沈茜认为老太太小题大做了:“外婆,崩这么麻烦,江淼是呆支队的人,会难弄到哪里去!我听别人说一般女婿上门不是应该想着法的考察他吗?到您这里怎么变成想着法的款待了,这可不成,您这样小心把他惯坏了。”自己是有欠考虑,可在她想来不就是上门吃顿饭也没有必要如此重视。   郑学英一听她这般说,又找着了话头:“我这不是受宠若惊是什么。咱家姑娘二十八年来油盐不进的,我千盼万盼好歹盼来这么个人,我不乐疯算含蓄了。再说,你打着灯笼找找看,周围有没有像你一样等结了婚才把人领上门,你说你这样我还能不悠着点么,还不是担心到时候把人给吓唬跑了!”      沈茜明白老太太是想为她圆场面,刚想安抚几句,眼一瞟看见江淼换好衣服出来,按住手机没头没脑地问了他一句:“哎,你烧菜拿手吗?”   江淼不解,还是点了点头。   沈茜又转过头去讲电话:“外婆,我找着人了,江淼会做饭,您啊就坐等家里吃现成饭吧,我们差不多就回来了!”   郑学英觉得不妥:“这怎么行,人家是客,你这孩子说风就是雨的,别胡来啊!”   “行啦,外婆,都是自己人,没那么多讲究。好了,就这样,我挂了啊!”她利索地收了线,转身把注意力放到一直眉头没解开过的江淼。      江淼被她看得怪不自在,黑着脸不说话。   沈茜知道他对自己的眼光很质疑,自动无视他摆着的臭脸,又从架子上拿了一条藏黑的休闲仔裤,一件米色的开衫外套,提了一双黑白相间的牛皮鞋样式的休闲鞋过来,用让人不能反驳的口气说:“再把这些换上!”   江淼的脸拉得更黑了,他想自己应该有权利发表意见,老周她老婆是紧巴巴的不舍的给他买衣服,自家老婆倒是挺下得了手,可她整的颜色式样没一件入得了他的接受范围,身上这件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他直觉摇头,但人家一番好意,他还是斟酌了一下委婉地表达自己的想法:“我的年纪不适合吧?”其实他是想说我一大老爷们穿那么嫩作啥!   沈茜耐着性子:“你先穿上,咱再说。”说着把他推向试衣间。   江淼无奈,只好听话得去试了。      出来一看,沈茜觉得效果委实不错,整个人立马生动起来,她对自己的眼光很满意。说实在的,江淼黑是黑了点,但五官长的还是不错的,身材底子又好,只是他们那种工作性子,平常也不注重穿衣打扮。反倒是江淼本人,老大不痛快的样子,拉拉袖子,又扯扯下摆,看着不同于以往的穿衣风格,反正浑身不自在就对了。   沈茜瞧他一副孩子劲的纠结样,不自觉地咧嘴微笑起来。她靠近他,帮他把翻领整理好,拍拍他的肩膀俏皮地说道:“帅呆了,我老公噶麽看还是不赖的!”   江淼听了她的话好似吃了一颗定心丸,脸稍稍红了下,可惜人长得黑,沈茜也发现不了。      他对她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虽不习惯,但想想俩人已经结婚了,也该慢慢学着亲近,他以为沈茜给他置办衣服也是用心适应这桩婚姻的表现,殊不知沈茜没有任何其他的意思,给他买衣服打扮妥当了纯粹是为了安老太太的心,尽快了结结婚这码事带来的后遗症,然后等他一回支队,她还不是照样一个人潇洒地过日子,谁也碍不着谁!所以她没觉得自己的举动与话有什么不对劲,神色如常,掏出钱包爽快地拿出卡去刷。   江淼也没拦住她自己抢着付钱,不过心里却暗暗记住了沈茜给她花的数字。不免咂舌,他这个老婆,花钱相当的不手软!      俩人出来直接去了底下的超市,江淼推着购物车没搞明白。   沈茜解释:“我外公他们啥也不缺,你买那些个礼物过去也是当摆设,还不如你亲自做一顿饭来得实在。”   江淼摸不准她们家的情况,又不敢擅自做主,怕把今儿这事给搅黄了,她说的他想想也挺有道理,问清楚她家里人的口味和喜欢吃的菜,也就决计这么办。   买了好些,全是江淼包办。沈茜虽然从小爹不要娘不管的,但也是陈家两老拉巴手宠到大的,对家务她实在是门外汉,连指手画脚的份都没有。她也算懂得藏拙,只管跟在他屁股后面,不发表任何意见。      出了超市,江淼手里拎了满满两大袋,沈茜不好意思空着手,忙上前想搭把手,他说“重”,不让她帮忙,叫她去路边叫车。   直到车开了有一会儿,沈茜才想起之前一直想说却没找着机会开口的事:“江淼,我今儿个就跟你说实话吧,我就是觉得你挺合适才主动提出跟你结婚,但我家里人还有一些顾虑。我怕他们接受不了,就骗他们说我们是认识一段时间后,经过慎重考虑才把事办了的。所以我想麻烦你配合一下,不要说漏嘴了!”   江淼一直无言的直视前方,沈茜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略微瞥见他抿着嘴点头。   过后,两人又变得无话可说,车内流淌着静谧的空气。      良久,江淼深思熟虑后出声:“沈茜,我就问你一句,不管双方结婚的动机如何,我们俩算是夫妻了,你打算今后的日子怎么过?”   沈茜不妨他会如此问,一时定住,答不上来。   江淼扭头,炯炯有神地盯着她,不容她有丝毫的逃避,耐心等待她回答。沈茜忽觉经受不住他这样强势的目光,退缩性地转过头去。屏息间,好像听到他似有若无地轻叹了声,随即听他低沉平和的声音说道:“既然结婚了,我们就试着相处,把两个人的日子过好,行吗?”      沈茜的心“咯噔”一跳,全乱了。她依旧不吭声,她真的保证不了。她自私,她只承认钱包里充满钱的安全感,其余的她一律不想触及,尤其是感情,她没有任何准备,应该说从来没有想过要随时做好接受一个人的准备。   在她一味的认知里,她沈茜就算不得不结婚后,依然可以过着像单身一样的生活,所以她才选择江淼,她觉得这个选择无疑是安全的。可她没想到江淼这个在她认为百分百安全的个体突然跟她说他不安全,他要越局,他想索取的更多。他在征求她的意见,却是要她违背自己的初衷真正投入到这场对她而言只是一种任务观念的婚姻,尽管他的语气留有那么有商有量的余地,可还是把她逼到死角。      沈茜彻底懵了,这不在她的预想之内。她总算明白自己一开始就考虑得太简单,只掂量了自己的想法,没有把江淼的考量进内。   两本结婚证,已经把他们两个人紧密地捆绑在一起,已经不是她一个人的事了!   然而,她没想过要改变目前的生活状态,至少此刻她还不想改变。而这些话她难以启齿,因为江淼的要求一点都不过分,他们结婚了,还是她先挑起的,她却想不讲道义,不负责任地逃离。      所以她没法答复他,闭紧嘴巴,目光执拗地看着窗外,放在腿上的手握紧拳头又放开,显得那样不知所措,甚至不敢转头看他一眼。       〖十三〗   一路沉默。      出租车不允许进去,郑学英心急,在他们来的路上就打来电话确认过,吩咐家里的司机早早等在门卫处接他们。      陈亚言居然也在,还亲自出来给他们开门。沈茜颇为意外,愣怔过后才喊了声“妈”。   陈亚言把视线落到江淼身上,沈茜见状,轻轻捅了他一下。江淼反应过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总算肯理睬他了。   他虽面带微笑,但还是看得出来有诸多不自然,跟着沈茜喊道:“妈,初次见面,我是江淼。”   陈亚言脸上的神色也十分奇怪,到底是第一次见面,气氛尴尬是必定的。她淡淡地应了声,招呼他进去。      沈茜先带江淼去厨房把买来的东西安置好,想想全家人悉数到齐的次数少之又少,足以看出他们的重视之程度。她把厨房门关上,忍不住又叮咛他:“记住,不要把我们才见过两面就结婚的事捅出来。还有,我们家的人除了我外婆都比较严肃,尤其是我外公,你别怵他。但是,最不好糊弄的反而是我外婆,老太太精明着呢,我妈那人很挑剔,对我也是这样,所以等下她说什么话你也别太在意,听听就算啊!”   沈茜见他只管把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整理好,压根没放心思在她的话上,合着她在一边说了老半天,人一句也没听进去。她急火了,这人一急嗓门就变大,脱出口的话也是下意识的:“诶,四个水的,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啊?”糟糕,把心里给他取的绰号给叫了出来。   江淼回头,样子还挺高兴:“听到了,一个水的。你就对我这么不放心!”他就怕沈茜跟他见外,直来直去的反倒让他心里头畅快。他的心里好受多了,先前车上由于她的无言以对而压抑在他心头的沉闷感消失殆尽,她毕竟还是有考虑他的感受,并没有她面上表现的那么莫不在意。   沈茜瞪他一眼:“知道就好!”他既然不介意,别怪她以后都这么叫。她也没心思计较他回给她的绰号,打开门招手:“咱快些出去,再让他们等下去,我妈又该鸡蛋里挑骨头了。”      江淼挺直腰板,有问必答。   回应时礼貌地看着对方,眼睛平视,丝毫没有怯意。但要说他心里没一点紧张,那是骗人的,老太太直鼓鼓地盯着他看,他已经尽量做到目不闪躲。   沈茜也发现了老太太似X激光扫射的眼神,怕江淼败下阵来,不合老太太的脾气,麻烦的还是她。于是忙来解救江淼:“外婆……”   郑学英收到沈茜发来的信息,怎么着,还不兴她好好观察,不过知道护着,也是好事,她本还担心莫不是沈茜一时意气用事潦草拉个人结婚来应付她。      当时一听沈茜擅自结婚的事,他们哪能不动作,立马叫底下信得过的人详细调查了江淼。虽然资料显示这孩子是个根红苗正的优秀孩子,但那些都是死的,这人还得见过才能看出门道。现在,她一直悬着的心总该可以放下。江淼从进来到现在,进退有得,话不多,但句句在点子上,一看就是个会过日子的实诚孩子。比起那些过分殷情滑头兮兮,或者刻意讨人欢心的人,中规中矩反倒踏实。   说实在,那些油嘴滑舌的人她还真看不上,不是她势力,像他们这种家庭,攀关系图他们家的实在太多了,当初给女儿找的对象就是血淋淋的例子。一想到这个她就后悔,气到牙痒痒,血压飙升。那时怎么就看不出来沈茜他那没良心的爹就是个白眼狼,还是只隐藏极深伪善的白眼狼。   自个女儿的头一次婚姻一直是埋藏在她心里的一根刺,所以对沈茜的婚事难免谨慎了些。江淼虽是农村出身,但以他们家的底子也没必要非得要求个门当户对,只要对沈茜好比什么都强。沈茜性子倔脾气又要强,是该找这么个人,不然她还真放心不下。      陈部长放下茶杯,江淼起身半弯腰,双手拿茶壶给他倒满。陈部长向郑学英投去赞许的一瞥,重新拿起茶杯放到嘴边小抿了一口,招呼他:“小江,别光坐着,喝茶。”沈茜找的人他很满意,干消防工作的,人品坏不到哪里去,干到他这份上可以说是百里挑一。他一直在注意他的眼神,坚定,并没有那股不自信或者心虚的飘忽劲。一个人的言辞可以骗人,但眼睛是轻易骗不了人的。凭他几十年看人的眼光,江淼这孩子是值得他们相信可以把自家孙女托付终身的人。   郑学英也笑着说:“是啊,千万别拘束,就跟自个儿家里一样。以后放假就常跟茜茜一起过来,有你们在,家里也热闹些。”   江淼含笑,有礼地答应:“外公,外婆,谢谢你们!”他不是说好话,这正是他心底真实的想法。他江淼终于又有了亲人,他很感激他们。      一直坐着没说话的陈亚言突然认真同他讲:“小江,我们沈茜以后就交给你了。她脾气冲,也不晓得服软,所以就拜托你多让着她。她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但绝对不是个不讲理的人,你们一定要把日子过好了,我这个当妈的看着也高兴。”   江淼正色,重重地点头。   沈茜未想她会说这一席话,心里的触动滚滚而来。陈家两老也深感欣慰。   她的感动还没延续多久,陈亚言话锋一转:“沈茜,你也别得瑟!你要是做得不对,乱来 ,看我怎么收拾你,不要到时还让我说不得!”   沈茜眨巴眼睛,知她者莫过于她娘也。不过她跟她老娘之间还真不能走温情啊煽情路线,岔路了。她故意贫嘴地说:“谨遵太后懿旨!”心里不是不感动的,所谓爱之深责之切,她老妈不是不爱她,不是不关心她,只是这么多年来,有意疏离,特意装作漠不关心,已经失了相处之道,已经学不会要如何正常的表达内心最真实的感情。距离的沟壑不是一时想填就能填满。      陈亚言待会儿还有应酬,不能久留,没说上几句话就由秘书提醒,让司机接走了。   陈部长回书房办公。   江淼去厨房准备晚饭。   沈茜心里总算舒了一口气,同家里人应该都交代完毕,看他们的表情应该是满意放心的,这下老太太总该没话讲,任她过安生日子了吧。      原本想赖在客厅陪郑学英看韩剧,老太太嫌她碍眼,打发她去厨房帮忙。   沈茜不满地嘟囔了几句,最后迫于老太太的威慑力,认命进厨房,她想自己不帮倒忙就不错了。      江淼正在娴熟地忙活锅里的菜,动作如行云流水,烫锅,热油,炒菜,调味,装盘,一气呵成,一看就是干惯的。她静静地靠在门边,看着他宽广的背脊,黝黑的后颈,根根坚 挺树立的短发,在头顶橘色吊灯的照射下,映上了一层透明的光辉,耀眼,却暖暖温和的,刺不伤人。   她突然觉得心底柔软了一下,感动异常。这样愿意为自己的家人洗手作羹汤的男人,这样丝毫没有男人远庖厨的大男子作风的男人,这样无条件陪着自己让她家里人安心的男人,是她的丈夫,是她决定今后生活在一起的男人。可她却做不到君子坦荡荡的直白,甚至有点利用他拉他解围的成分。他先前问她不管他们结婚的动机如何,今后试着相处好好过日子,但是一开始她的动机就不良,她只想找个合适的人结婚挡住内部与外界的压力。她想自己真的算不上磊落,把江淼拉下水却自私的不想认真投入。   一霎那,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是不是不该?      她拿了挂在墙边的围裙,走过去,从后面帮他系上,郑重地说道:“江淼,对不起,但……真的很谢谢你!”   江淼轻微愣了一下,对她没来由的话摸不着头脑,索性摇摇头不去猜想。他缓缓转过身来,微笑:“沈茜,帮我洗菜吧。”一口白牙闪闪发光。   她笑着点头,拿起菜站到水池边洗,潺潺的水流声丝丝入扣,锁住了一室不等价的努力和不等量的磨合与适应。      他与她,孰轻孰重?他重,她轻;他多,她少。   然而这一刻看似的恬静与美好,难道足以天长地久了吗?      饭后,江淼陪陈部长到书房下军棋。老爷子可算找着对手了,这年头不兴下军旗,会下军棋的人也不多见,他一直都是自个儿跟自个儿对弈。如今有人陪他,心里自然乐呵。向来不苟言笑的脸庞,对着江淼笑得那个慈爱啊,看样子是越发满意。沈茜看着都觉嫉妒。   老太太拉她回房间说话。无非是再次强调让她定下心收敛脾气好好过日子,她闭着眼睛再三保证,老太太才肯消停。   没安静会儿,郑学英又嚷嚷着让他们俩今晚就住家里。沈茜哪肯答应,虽是夫妻,就她跟江淼目前的阶段实在不适合,说了好些推辞的理由才打消老太太的念头。      她从床底拉出箱子,打开衣柜收拾衣物,决定今晚就搬到江淼的房子。   郑学英一直坐在床边默不作声地看着她忙活,突然问道:“茜茜,真不办仪式啦?”   沈茜刚想进里间浴室拿自己平常用的保养品,边走进去边对外头的郑学英说:“嗯,江淼的工作性子也不方便,到时批婚假啥的也嫌麻烦。”她出来,蹲下身把东西打包塞进皮箱里,“您也知道我这人最烦那些繁文缛节了,再说咱家吧,一办喜酒的话得来多少人啊,我妈指望不上,到时受累的人铁定是您,忙的三班倒的也别折腾了,您也好省心。”      郑学英见她拉上拉链已把东西收拾妥当,便招呼她过来坐,叹道:“唉,好不容易盼到你结了婚,就这么简单的过去总觉得委屈亏欠你什么了,让我这心里头堵着一疙瘩,不舒坦。原本还想让你许家奶奶瞪大眼睛好好瞧瞧,咱家也嫁孙女了,指不定年后就可以贴重孙,看她还嘚啵不嘚啵!”   沈茜有些哭笑不得,这年纪越大吧,越活得像小孩。许家奶奶跟老太太还是姑娘时就谁也不服谁,什么都要一较高下,比学习,比工作。后来两人嫁的都不错,也算有缘,住到隔壁去了,又开始比谁早生孩子。老太太慢了半拍,不及人家生的快又是个男孩,这心里头一直存着一口气呢。到她这一辈,许家的老幺又比她先结婚,孩子都三岁大了,以老太太不服输的性格能不急么,早想扬眉吐气一把。好在俩老太太斗归斗,比归比,要真摊上什么事,准第一个站出来帮忙。要是旁人多加置喙,俩人准会统一战线一致对外。这也不失为另一种方式的友情吧。      沈茜知道老太太一直对她放不下心,满心满脑的全是为她好。心下感动,声音有稍许哽咽:“外婆,您跟外公对我够好,够照顾我了,我感恩都来不及,就瞅着机会好好孝顺你们呢。”   郑学英摩挲她的头发:“傻孩子。我跟你外公就你一个孙女,心心念念着想给你最好的。你说你这婚结的,连我们给你准备的嫁妆都无用武之地了。”说着从毛衣开衫袋子里掏出一本存折和一张银行卡,“拿着,存折是我跟你外公给的,卡是你妈一早交我这儿让我在你结婚的时候给你用的。既然你们不需要我们给买房子,那就拿这钱再把房子好好装修一下,该换的换,该贴的贴,别想着给我们省钱。我跟你外公都这把年纪了,还能花多少钱啊!”   沈茜忙不迭推却,死也不肯收。她可还没无耻到当“啃老族”。“外婆,我自个儿有钱,江淼的工资也不低,哪能没脸没皮的收你们的钱啊!按理也该是我们孝敬你们!”   郑学英去拉她的手:“得了,跟你外婆还客气,快收起来。”   沈茜不肯,把双手背过身去:“外婆,我真不能要,你这样叫我难做了!”      郑学英知道她的脾气,跟自个一样说一不二,只好退而求其次:“那把你妈的卡拿下。你妈难得这么大方一次,别错过了!我可跟你说,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   话落,趁沈茜一不注意,把卡塞进了她的裤袋里。还按住她的手,不许她拿出来。   沈茜无奈,瞧着老太太的坚持,实在不好再辜负她的好意,握住她的手笑着说:“好,我妈的钱我就不跟她客气了。”      郑学英还是不舒坦,自己给外孙女准备的钱没有拿出去,她睡觉都睡得不太平。她见沈茜被她外公叫进书房谈话,就准备走江淼这条路。   “小江,你第一次来,外婆我也没准备什么见面礼。这本存折你拿着,你跟茜茜两个人过日子,往后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江淼下意识地推辞:“别,外婆,我们做小辈的怎么能拿你们的钱。我们钱够花,您就放心吧。”   郑学英见一个两个都驳她的意,脸上的笑就挂不住了:“小江,外婆叫你拿着就拿着,别婆婆妈妈,外婆不喜欢!”   这下,江淼不知道说什么了,他摸不准老太太的情绪,实在不好再跟她反着来,只好先收下,说:“谢谢外婆!”心里悻悻然,抓在手里的存折好像烫手似的,拿着怪难受,又甩不掉,各中滋味莫名。      等沈茜出来,他们也该走了。郑学英叫家里的司机送他们回去,自己还亲自送他们出门,免不了又嘘寒问暖交代一番。看他们上车离去后,才转身进屋。      一下子,偌大的屋子又只剩她跟老头子两个人,心里怪空的。她坐下来,一眼就瞅见茶几上那本她不久前刚交给江淼的大红色存折,依然安安静静稳稳当当地放在那。她惊了一下,立马跳起来拿上想追出去再塞给他们,走了几步才意识到车子早就开远了,哪是她这个老太婆两只脚能追上的。   她叹口气,又扶着沙发扶手慢慢坐下来。打开存折,里面的数字她自己都觉得满意,这俩孩子怎么就不为所动呢!不过,她转念一想,这江淼也算是个老实孩子,心里清澄,实在不图他们什么。   她还真的不需担心。这老大一笔钱她跟老头子存了半辈子,江淼愣是没看上一眼,她还有什么好想不开的。孩子们孝顺着呢,她跟老头子以后有福气了!       〖十四〗   江淼提着箱子毫不吃力的上三楼,由于是早先年的旧家属房,统共就六层楼,没有电梯设备。沈茜拿着些零碎的东西跟在他后头。      正要开门的时候,对门的防盗门“哐当”一声打开了。   对面住的是消防总队某一退休老领导和他的老伴,孩子们都已各自成家住外头。平常江淼要是回来,总张罗他过去吃饭。两老身边没个孩子,日子过的也寂寞。江淼难得回来一次,对他们也不过是贴副碗筷的事,老人家心里头总图个热闹不是。   老领导的老伴拎着垃圾袋出来,看见江淼大晚上的带了个姑娘回来,吃了一惊。这幢楼谁不知道江淼还没找着对象。      江淼猜到她所想:“刘大妈,这么晚还没休息啊!这是沈茜,我们结婚不久,还没来得及领你们家给认识认识。以后她就住这儿,要是我不在有什么事您就帮衬一把,我这儿先谢过了!”   他合计刘大妈平日喜欢到小区的公园跟一帮老太太磕牙子,在小区里也是说得上话的人,与小区居委会的人也熟络。沈茜初来咋到,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刘大妈或许能帮上忙。   沈茜忙礼貌寒暄,看江淼的态度,对门这家人应该也算熟识。   刘大妈心里虽感叹这年轻人办事效率就是高,但见江淼总算找着个贴心人过日子她面上也高兴:“小江,恭喜你们啊!”又对沈茜说:“小沈是吧,以后江淼要不在,你一个人就过来大妈家吃饭。我就喜欢跟年轻人说说话,你要不嫌弃我老太婆啰嗦,往后有时间咱俩可以做做伴,江淼十天半月回不了家一次,你一个人做饭也没那心思。”   沈茜觉得眼前的老太太挺亲切,打起交道来应该容易,没有那么多弯弯道道的。但毕竟头次见面,人家说什么哪能厚着脸皮往上蹭,“刘大妈,您客气了!”      江淼帮刘大妈下楼扔垃圾,沈茜自己一个人把行李提进去。   她大致看了一下房子,不算新,八十多平米的样子,两室一厅,可以一人一间房,两个人住也足够舒服。   家里的家具都盖着白布,她用手一摸,厨房的碗柜结了乌蒙蒙的一层灰。看起来整个房子像是长久没有住人,怎么着也得好好打扫一番。      江淼从楼下上来,进屋,看见的就是沈茜杵在客厅,一副无从下手的样子。   他把皮箱拿进卧室,从柜子里拿出干净的被单,闻了闻,没异味,就把被子套进去。接着又把床单铺好,把枕套套上。   简单把卧室打扫了一下,出去叫沈茜先休息。   一看,她正在掀白布,扬起的灰尘直呛得她止不住的咳嗽。   江淼急忙过去把她拉开,想帮她拍背顺气,手抬到一半又放下,他把握不住她的态度,怕唐突了。   “你先进里面休息,这儿明天再说。被子可能会有点潮,你先凑合着盖,明儿有太阳再拿到阳台晒。”   沈茜看时间不早了,也不想折腾。于是拍拍手心黏上的灰尘,转身进卧室。她前脚刚进去,江淼后脚就跟进来。心“呼啦”提的老高,警惕地看着他。   只见江淼神色如常从柜子里拿了些东西,丢下一句:“早点休息!”就出去了。沈茜怔了一会儿,才还过神来,抚摸床上干净整齐的床单,床头只孤零零躺着一个枕头,心说自己小人了。      江淼躺在隔壁房间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脚一蹬,腾得一下坐起来,下床,踢踏上拖鞋走出房间。   秋寒夜凉。他只穿一件贴身背心,运动裤,把房子里里外外清理了遍,没多久就汗流浃背。   他回房间洗了个澡,边擦头发边走出,顿觉全身筋骨舒畅开来,心里头的烦闷感也减轻不少,睡意更是全无。抬眼一看墙上的挂钟,指针指向凌晨三点半,还有个把小时就天亮了,索性不培养遥遥远去的睡意。      在房间里摸来摸去找烟,半晌才想到把先前的主卧让给了沈茜,这个房间一直没住过人,怎么会有烟。   他只得去客厅找找看,经过沈茜房门口的时候刻意放轻了脚步,以免吵醒她。   总算在电视机柜下面的抽屉里翻到一包没开封过的烟。他打开阳台门到外面去抽。凉风一吹,人不免拱起肩膀瑟缩了下。不过习惯了一会,也就没那么冷了。      指间的烟徐徐燃烧,给指肚边留下一丝微弱的暖意,而与空气里的凉意碰撞宛如冰火两重天,两边夹击,折磨得他内心益发矛盾,好似这段矛盾的婚姻。   沈茜无疑是抗拒他的靠近不喜他的投入。可是在他的思想里,任何事情既然已经做了,就要想法设防去做好。他们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如果连一方都不去努力,到头来只能是一盘散沙,拿起来轻易就可以从指尖流失,那么又有什么意思。   他不想逼她,也不是要求她迅速进入角色,只是求她一个态度,一个让他有信心即使自己单方面多付出也可以把他们的婚姻维持下去,甚至能够长治久安的态度。但是,她连这个都吝啬给予。她不置一词,没有表面敷衍他,对这点他有稍许安慰,她至少变相坦白,装不来迎合他。   远处的天空渐渐伴着雾气敞亮开来,周围的一切依然沉寂无声,而指间的点点星火也依旧格外闪亮。他拿进嘴里,颤抖着吸完最后一口,尔后把脚边散落的烟蒂一个不漏的捡起来,进屋丢进垃圾篓,像是要把心里的沉闷和矛盾也一并丢掉。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钻进室内的时候,沈茜醒了过来。温暖的阳光照得人更加慵懒,她挡不住又在床上赖了会儿。   一夜好眠,头次她竟然可以在陌生的地方睡的香甜无比,以前外出采访住宾馆的时候,不起来折腾个三四回肯定睡不来事。      她洗漱好后出来,脚步倏地滞住,不可置信地张大嘴巴。不就是一晚上的时间,整个屋子焕然一新,地板光滑亮洁,家具铛亮铛亮,太阳光穿越阳台的落地玻璃门射进室内,镀上了几许温馨的光芒,空气里还飘着淡淡的清香,她闻出来了,是桂花香型的空气清新剂的味道。   她左右看了看,没有发现江淼的身影。一定是他昨晚上连夜搞得卫生。看来她真的睡得很熟,居然一点声响都没听到。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本来想着两人一起出力的,没想到他一个人全默默搞定了。      刚想着他人去哪了,江淼就开门进来,身上依稀带着秋雾的露水,却依旧精神抖擞,手里还用透明油纸袋拎着热气腾腾的包子油条烧麦还有豆浆。   沈茜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她尴尬死了,明知故问:“怎么这么早就出去了?”   江淼要换鞋,沈茜见状忙上前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放到餐桌上,再去厨房拿了盘子装进去。      江淼进浴室冲了个囫囵澡出来,两人坐下开动。   “我去晨跑,顺便把早饭买来。”算是回答她之前的问题。   沈茜嘴里咬着油条,含含糊糊的回应了声。江淼吃的快,三四个包子立马下肚,又把塑料袋里的豆浆三口五口喝光。抬头见沈茜独独吃着盘里的油条,其他的动也不动,眉头微不可见地蹙了一下,“下次不给你买油条了,吃多了不好。”   沈茜吃的嘴巴油哒哒:“我也是好久没吃了,贪新鲜。烧麦我也很爱吃啊!”说着就夹起一个咬了一大口。   江淼被她的样子逗笑了,笑着摇摇头走开。      沈茜摸摸鼓起来的胃部,一脸满足,说来她已经很久没吃过如此原汁原味的早饭。   站起来把碗筷收拾好放进厨房水池,想着早饭是他出去买的,碗理应自己洗。   还好,有长进,竟然没有打碎一个碗也没有把碗磕出缺口,以前她也主动凑上去帮冯阿姨洗过碗,每次都要被她搞点小破坏,实属好心干坏事,吓得冯阿姨都不敢让她进厨房了。   沈茜觉得自己对洗碗还是很有潜力的,一回生二回熟,下次指不定买本烹饪书回来还能学会做饭,熟能生巧。      她甩着手上的水从厨房出来,江淼在客厅叫她过去。   “什么事?”她问。   “你先坐下。”   沈茜依言在他左上角的沙发上坐下。他交给她一张银行卡和一本存折,还把各自的密码告诉她,叫她记清了。   沈茜没想到他会来这么招,一脸诧异地看着他。   他说:“这些往后都交给你保管。卡是我的工资卡,往后家里的日用支出都从里头取,你自己想买点什么也可以用它,反正由你支配。”   “如果不够用,你就取存折里的钱,那是我全部的积蓄。家里头你想重新装修或者贴些新家具电器啥的都行,都看你的意思办,钱都用存折里头的。不过我也没时间帮上忙,只能辛苦你了。”老周与老齐的经验之谈,家里装潢布置的事,他们男人最好不要插手不要妄加论断,全由老婆折腾去。老婆问你效果,你即使不认同也要说好。      沈茜直挺挺地坐在那,脑子转不过弯来。江淼的做法无疑不在她的预料之内。   愣了好久,她才想到问:“你自己不用拿点钱在身上傍身?”   “不用,我在大队也用不上什么钱。要是真有什么事,到时再问你要好了!”   沈茜没话了,打开存折一看,目瞪口呆。他一个当兵干消防的就丁点固定工资哪能存这么老大一笔钱?差不多有百万。      她异常震惊,想问又不知道如何开口,疑惑得她欲言又止。   感觉手里的存折就跟烫手山芋似的,这拿还是不拿?   江淼看出她的顾虑:“你不要有负担,我不是逼你一定要怎么样。沈茜,这只是我的态度,也是我对我们婚姻的诚意。”       〖十五〗   “沈姐,上次采访那个劳模的底稿是不是在你这儿?主任急着要。”   ……   ……   “沈姐,沈姐……”      小张见沈茜兀自托着腮沉思,压根没听见他的话,忍不住伸开掌在她眼前晃悠。   沈茜肩膀跳了一下,回过神来,不客气地拍掉他的手,“干嘛?”   小张痛得龇牙咧嘴,只好认命重复一遍自己先前问的话。   沈茜不理会他痛苦的样子,自己下的手力自己清楚,能痛到哪里去。从文件夹里抽出稿子递给他,见他靠在隔板上翻阅还没有要走的意向,不耐烦地赶他:“有事就忙,没事就去找隔壁播音组的那个谁谁使着劲儿表现去。就是别在我眼前根儿晃荡,烦着呢!”   小张被她说中软肋,脸居然腼腆地红了,最近他正追播音组一长相甜美的姑娘追的火热,他在沈茜手下做事,一有风吹草动她自然知道。   小伙子爱面子,脸皮又薄,还没谱的事办的也低调。沈茜也不是乱八卦别人私事的人,打发他走了。      她拿起原子笔握在指间随意转动,无所事事的紧。一上午心绪不宁,脑子里尽漂浮江淼早上最后说的话。   本来她今天不来台里也无妨,这几天来了两个实习生,主任交给她带,程序上的事他们都能做,她倒省了不少事。   可是呆在家里她又怕面对江淼,于是便借故上班匆匆逃了出来。      她不知道怎么接他的话才合适。出来前,那张卡和那本存折她没收下,也没有明确的拒绝。她想拖一时是一时。   她发现自己竟然没法对他们的婚姻如此用心的江淼说出狠心泼冷水的话。   她好像真的不忍心。   想到这,沈茜烦躁地甩甩头,“啪”的盖下手中的笔,决定去外面透透气。她把采访完毕后要写的新闻稿任务交代给两位新来的实习生,拿起包拍拍屁股走人。      一个人在大街上游荡实在无聊,也不知道江淼在家做什么。   怎么又想到他,她恼怒死了,郁闷地抓抓齐耳的短发,心里嘀咕:这四个水的,非得讲那些扰人心的话,非得做那些乱人心的事,她都快抓狂了。   她决定转换下心情,想到现在住的幸福小区离电台离得远,以后上班还是买辆车来的方便。   她是心血来潮想到就做的急性子,连忙打车去车市选车。      售车先生在她旁边一个劲的转悠,问这问那,极力向她推荐他们店里的王牌车种。   沈茜随自己的意,挑了辆嫩绿色甲壳虫。她这人虽然看重钱,但从不心疼花钱。自己的小金库再算上她老娘给她的那张卡,足够买辆性价都上得了台面的车。但她这人还有一毛病,就是自己第一眼看上的,余下的不管再好怎么样都入不了她的眼。所以后来不管她多埋怨江淼让她担惊受怕使她不得安宁也只是闹点小脾气耍点小性子调剂一下,可从没想过要跟他分开,她觉得归根到底就是她死心眼的毛病,认准了就是一辈子的事。      这款甲壳虫一眼就对了她的眼,外形可爱小巧,倒车的时候也容易些。这块是她的弱项,当初考驾照,倒桩愣是折腾得她五大三粗,后来塞了教练好些红包,在他睁只眼闭只眼下才让她勉强过了。不过,她的驾驶技术也没有差到沦为马路杀手的地步,其他几项还是很够格。      买了车,心情舒爽不少。   开车在市区来来回回瞎溜达,正当她烦恼接下来去哪个地儿做些什么消耗时间的时候,陆丹青打电话来问她有没有时间陪她逛街,顺便叫上王开吕晓秋他们吃晚饭聚聚。   沈茜乐得答应,连说她有的是时间,让她不要开车自己去接她,今儿个免费给她当司机。   两人大包小包逛完街又开车去事先约好的餐厅。后车座满满的全是陆丹青扫荡的成果,还都是为她老公孩子公公婆婆买的。沈茜今天全程陪护,只跟在她屁股后面当搬运工,适当地给点参考意见。她嘴上揶揄陆丹青“嫁给老顾后贤惠成什么样啦,都没丁点自我了”,心里看着她溢出来的幸福样衷心为她高兴。她这个最好的朋友终于能够圆满幸福。陆丹青满足地笑着,以牙还牙,“是啊,哪有你贤惠哦……闲在家里什么也不会。”沈茜没好气地瞪她一眼,脸上绽开了愉悦的笑花。看到这样生气鲜活的丹青,真好!      王开今晚正好不用值班,到了下班点也驱车前往跟她们约定的地点。   刚好是晚餐高峰期,餐厅外的停车位供不应求,他找了好久才在角落找到一个空位,正想瞄准了停过去,前头倒车入停车位的那辆嫩绿色甲壳虫没有任何挪动的迹象,想倒又倒不进去,却堪堪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受不了地嘀咕:“这谁倒车啊?忒不上道!应该送回驾校再培训。”手下按喇叭催促,要再不见前头动作,他打算直接上去帮帮忙得了。   副驾驶门打开,出来一女的,王开一看,不正是陆丹青么!嘿,差点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己人不认自己人!他立马猜到驾驶座上那位被他骂不上道的估计是沈茜了。真有她的,这驾照都拿了有些年头了,平常车也没少开,这倒车还是她的死穴,一点改进也无。   陆丹青换下沈茜,不费吹灰之力替她把车稳稳当当地倒进去停好。沈茜只有羡慕的份,看丹青那利索样,自己够搓的!      王开停好车下来跟她们会合,忍不住笑话她:“哎,沈茜,真有你的,千年不变,看你这车倒得!”   沈茜笑着捶他肩:“滚,又皮痒了是不?别给我扯皮!”   “姑奶奶,你下次要下手的时候千万给我提个醒,瞧这铁臂劲,跟人阿童木有的一拼,差点折了我!”   沈茜气恼了:“王开,你能不能有句好话啊?”   王开憋着笑点头:“能啊!”拍拍她那辆甲壳虫的车前盖,“新买的。这外形,这颜色,越发反衬你彪悍本色了!”   沈茜用脚趾头一想就能想到他准没好话:“王开,你信不信我代表全国人民抽你啊!我的车我乐意!你自个那辆老牛桑塔纳也好不到哪里去!早该淘汰进废车场循环再利用了。”   王开避讳自己的职位,也不好明目张胆开太过的车。可男人哪个不爱车,这一直是他的遗憾来着,不过又不能破了规矩。   他一听沈茜如是说,也不乐意了:“沈茜,不带你这样的!怎么说都是大众一个妈生的,你别歧视它啊!”   ……   ……      两人一边往餐厅走一边还在噼里啪啦互损,也不嫌口干。   陆丹青见怪不怪,好笑地看着他们抬杠,十分无语地摇摇头,自顾自往前先走一步,这两人不分个高低嘴巴就停不下来,权当他们做饭前消化运动好了。她老早定好位子,倒省得排队等座。      仨人在服务员的带领下到包厢落座。      点菜的当口,偃旗息鼓的两人又敲战鼓,陆丹青被他们烦死了:“你们俩就给我消停会儿,点个菜哪来这么多废话。王开,你就不能让让多多(沈茜),别什么都跟她争!”   沈茜一副小人得志样,靠近陆丹青依着她说道:“就是!还是咱们家丹青对我最好。”   陆丹青笑着睨她。   王开也笑笑,故意装可怜:“我都成孤家寡人了!”   沈茜与陆丹青对看一眼,收敛了笑意,她们这才发现吕晓秋没来。      沈茜问:“你家晓秋呢?”   王开用热水帮她们把杯子碗筷烫了一遍讲:“我出来前打过电话,她说晚上值小夜班就不来了。”   沈茜拉动凳子坐直:“她们医院也太忙了。王开,不是我说,你要不动用家里的关系给她在医院换个轻松点的部门得了,也省得她老是埋怨你。”   陆丹青的心思比较敏感,给他们斟上茶后问:“王开,你跟晓秋没出什么事吧?”   王开打马虎眼:“哪能啊!我们俩从高中到现在都多少年了,早就谁也离不开谁了!”   陆丹青安下心来:“那就好。晓秋脾气要强,你就服个软多哄哄她。看你们也谈了这么多年了,女人不比你们男人,经不起蹉跎,差不多就商量个日子把事办了。”   王开好像不愿多说,快速岔开话题,讲到沈茜头上:“丹青,你别关顾着说我,还有沈茜这头号光杆子在我前头呢!”      沈茜正好嘴巴里塞了满嘴的芥末鱿鱼,冷不防呛了一口,陆丹青赶紧递给她水。她瞪了王开一眼,怎么讲着讲着又讲到她头上来了,她明明……已经算是已婚妇女了,不过她冒似还没有对在座的两位好友报备过。   惨了,看来今天自己真的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她眼珠子转了转,咬咬牙决定坦白从宽:“那个……如果我说,我已经结婚了,你们会不会当场灭了我啊?”      两人闻言齐刷刷看向她,满脸错愕。她立马举手做发誓状:“我真的不是蓄意隐瞒,只是一直没找着机会告诉你们。”她挠挠头,又烦恼起来,江淼好像正在脱离她事先设想好的婚姻轨道。   陆丹青和王开快速消化了她这个消息,难得默契地一同问道:“谁啊?”   沈茜知道他们问的是江淼,就简单把事情的前前后后述说了下,当然保留了自己当初找人结婚的初衷。丹青结婚后益发传统,肯定不认同她。她要把心里的想法都说出来也会被王开鄙视死。      王开咂嘴:“我既感谢江淼又替他担心,收了你这个祸害,有他好果子吃么!”   沈茜气得夹起一块鸡肉堵上他的嘴:“吃你的吧!”   王开哼哼哈哈,一大块肉卡在嘴里,吃不进又吐不出,讲不出话来,只得用眼神剐沈茜来表达他的不满,两腮左右开弓,努力咀嚼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去。   沈茜见他无奈的憋屈样,不厚道地大笑。不过还算良心发现,给他盛了碗服务员刚端上来的热乎乎的汤。      王开终于嘴巴得空,报仇来了:“沈茜,今天小爷出来没带钱,你请客啊!”说着就招来服务员点了红酒白酒啤酒,嘴里嚷着:“沈茜你真不够意思,今天我跟丹青就开个红白黄三中全会讨伐你。结婚这种大事都不晓得跟哥们通气一声,现在说有个毛用,黄花菜都凉了。你自己说,怎么把自个儿办了吧?”   沈茜知道他哪会不带钱,每次聚会不都是他王大少买单,他就是喜欢瞎起哄。这次她也不反驳他,自知理亏,大家图个高兴不是,于是笑嘻嘻地说:“行啊,今儿我买单。哥们你随意,喝畅快了!”   陆丹青放下手里的筷子,劝阻他们:“悠着点,别喝高了,等下还要开车……哎,王开,说你呢,别跟着沈茜疯。你还是警察,到时别违规了。”      两人晓得分寸,兑着雪碧喝,其实也没喝多少,陆丹青也就随他们了。想到既然已经通过沈茜家里人的检验,江淼应该差不到哪里去。可还是忍不住叮嘱:“多多,结婚后你就会发现烦心事多着呢,千万别两天晒网三天打渔,有什么事尽量多沟通,你脾气有时候是太火爆了。”   沈茜吐吐舌头,她并不在意陆丹青的直言不讳。丹青与她家老顾婚姻美满,自是希望她跟王开也能早点定下来,也能跟她一样幸福。她也是真心关心她,才会如此的告诫。“我心里有数。丹青,你还是说说王开吧,老大年纪了,快叫他赶紧跟吕晓秋定下来,老让人家等着也不是个事儿!难不成我们还真能眼巴巴看着他效仿云曙区派出所门口守门的那位屹立不倒的单身老民警也不拉他一把么!”      沈茜奸诈,心里的小算盘打的呱呱响,又把球原封不动地踢还给王开。陆丹青果然转移阵地。   王开对沈茜挤鼻子瞪眼,无可奈何。还算他聪明,看风向不对,立马转移话题吸引陆丹青的注意力,绘声绘色地讲到他最近破了哪些鸡零狗碎的有趣案件。      一时间,整个包厢,欢声笑语,连绵不绝。       〖十六〗   沈茜送陆丹青回家后,又开车在外边逛了一圈。   瞅着手腕上渐渐往下走的指针,纠结半天,终于决定回去。   路过平常她很喜欢吃的一家粥店,停下来打包了份药膳骨头粥,准备给江淼当宵夜。她一遍遍说服自己没别的意思,只是人家好不容易有休假,自己扔他一人在家,权当补偿,再说早饭是他买的,也当礼尚往来。      昨晚两人从沈茜外公家回来进小区时,江淼就特意跟门卫打过招呼,门卫自然晓得沈茜也是里头住的家属。所以沈茜开车进来,门卫并没有拦她,还叫了一个小保安领她去小区指定的停车场泊车,发给她一张通行证贴在挡风玻璃上,这样一来以后就可以畅通无阻的进出小区,不必停下来查问。   沈茜谢过保安后,拎着用塑料袋装着的外带粥盒熟门熟路地找着自家的单元上楼。      犹豫了一下,才掏出钥匙开门。   她没预料到家里竟然漆黑一片,一时怔忡在门口。   站了几秒后,进屋,打开灯,关门。   她喊了几声:“江淼,江淼……”   没人答应。      她把粥袋在餐桌上放下,走去房间看看江淼是不是睡了?结果整个屋子都找遍了,也没发现他的人影。   突然胸中竟然觉得莫名的怅然若失,这大晚上的,他会到哪里去?   她甩甩头,极力消除心里莫名其妙的感觉,决计不管他,买来的粥自己喝。      径直去厨房拿碗瓢。   踮起脚在上方的橱柜里捣鼓的时候,她一眼瞥见旁边的冰箱上面正正中中地粘着一张白纸。   她疑惑,小心的扯下来。拿在手里一看,居然是江淼给她的留言。   “沈茜,对不起,下午队里突然临时有紧急任务,我必须火速赶回去。本来还以为有两天假期,可以陪你一起给家里添置些东西,这下只能劳烦你一个人了。如果你不急,等我下次回来再说。   家里的被子我拿出去晒过,可急着要走,又想到你不知道几点回来,等晚了被子就凉了,所以只能没晒多久就收进来。如果明天天气好,你再拿出去晒晒彻底除潮。若你吃不准回来的时间,也可以拜托刘大妈帮忙收一下。我上午买了些吃的用的给刘大妈,请她多关照你。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有什么事情可以请她帮忙,不必见外。   如果家里的电路电灯或厕所下水道有什么问题,你可以找小区的物业,电话号码在客厅茶几的电话薄里,千万别自己动手!   晚上早点睡,记得锁好门窗。冰箱里的食物记得及时吃掉,尤其是牛奶,看准保质期。知道你不会做饭,但再怎么样也要吃正餐,学着自己做几道简单的。实在不想自己动手,就多去外婆家吃饭,别自己一个人在家吃那些个没营养的东西。刘大妈那里我也打好招呼,你也可以过去,不要有心理负担。我下次回来好好给你做饭,记住,一定不要吃泡面!   存折跟卡我放在你卧室的床头抽屉里,你收好。我在存折里头夹了张纸条,上面有一个农行的账号,你每月一号往里头汇两千块钱,记得不要忘了!   沈茜,我好像又忘记问你的手机号码了,下次回来第一件事情就是提醒自己要你的号码。不过,我很希望你能抽空给我打电话。   好好照顾自己。   江淼”      白纸黑字,字迹虽苍劲有力,却有些潦草凌乱,看来他写的很急促。   应该很急的。即使这般,他依然不忘细心给她留下一条条嘱咐与点点叮咛。   沈茜把纸条折成方块拿在手里细细摩挲,心里忽然有股说不清楚的滋味,好像湿湿软软的,又带着点局促,这种感觉让她很不安。   她无意识地呢喃出声:“江淼,不要对我太好。”她承受不起。      餐桌上的粥早已冷却结块,她拿起来毫不犹豫地扔进垃圾桶。她想如果自己把江淼丝丝渗入的好意也这么容易的弃之不顾,她是不是很不知好歹?是不是铁石心肠到极点?   打开冰箱门,里面塞满了食物,应该是早上她走后,他自己一个人去超市采购的。   她发现竟然全是她平时喜欢吃的几样水果还有几道她喜欢吃的菜,装在盘子里用保鲜膜包着,自己只要放微波炉里热热就能吃。   他怎么会知道?她好像没说过。   她的心又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下。   沈茜深入想了想,终归明白江淼是如此细致观察入微的人,只消之前在外婆家的一顿饭就能摸清她的饮食习惯。      她把家里的灯全部打开,明亮的灯光稍微驱散了她心底的不知所措。   还有受宠若惊。   江淼的认真与投入大大超出了她的预料范围。他愿意把自己所有的财产交付给她,他对她体贴入微,把关于她的可能想到的都考虑在内。他是真的在履行一个丈夫应有的义务,他的关怀是如此真诚。      床上的被子乱七八糟地摊着,他走的急,根本来不及整理。   她趴下去,整张脸埋在被子里,用力嗅了嗅,温暖的阳光味道很浓烈,似乎这片暖意一路延伸到了她的心里。   沈茜不得不承认,她被感动了。      这样的一个男人,对她来说不啻是特别的。她忽然就想通了,此刻,她有勇气回答昨天他在出租车上询问她的问题,只要自己肯,只要自己仍然留有大部分自我,抽出一小部分他我,似乎跟他相处也不是件难事。但是,让她全身心投入付出,她做不到,也不敢。就算婚姻,她沈茜依然想要留一块可供自己撤退的余地。   她自以为是地认为两人平淡如水的过日子,并不需要付出很浓的感情,照样可以相安无事。她保留了太多,以至于后来她才明白自己太过天真,她错了,而且错的很离谱。她想的,她做的,光靠行动下微薄的感动,没有心底源久的爱远远不够维持一段婚姻的平和与永固,所以当江淼索要更多,不想再不咸不淡,当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不由自主地完全沦陷时,才会那样的措手不及。婚姻下一系列沉重的枷锁让她胆怯、迷茫,甚至有了自己最不屑的怨怼。由于太在乎付出太在乎被爱,才会完全迷失自我,只想逃避。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沈茜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对着镜子吹头发的时候才迷迷糊糊想起自己早上走的急,昨晚换下来的衣服好像还没洗。   她放下吹风机,随便再用干毛巾撸了撸,反正头发短干得也快。可她把整个浴室找遍了,除了刚才换下来的,昨晚的衣服不知所踪。   她皱着眉头纳闷死了,嘴里嘀咕:“见鬼了!”      蓦地,脑子灵光一闪,她急急披了件外衣走到阳台,果然她的衬衣、她的仔裤,还有她的内衣内裤正在晾杆上随风飘扬好似在向她欢快的招手。   妈呀,这四个水的,太……太……   她形容不出来。   脸不可抑制地红了,她羞愤难加,他怎么连她的贴身衣物都洗了,有种隐私被侵犯的无措。   他们好像还没亲近到如此地步。   想到这,她的脸红了又红。      本还想着明天给他挂个电话,道个谢是最起码的,然后顺带着把自己的答复说一下。不过她绝不承认主要是为了向他表态自己愿意跟他培养感情,好好过日子的事。   现在,她等不了了。   对,她应该马上打个电话质问他,谁让他洗了?      她风风火火冲回客厅,从手机里调出他宿舍的电话拨过去,响了很久都没人接。她又陆续拨了他办公室的,依然没人接。   想起他说过有紧急任务,才意识到自己冒失了。下次一定要问清楚什么时候打电话给他方合适。   但是这么晚了还在外头,也不知道有没有按时吃饭?是哪里发生火灾赶去救火了吗?   她感觉自己好像开始牵挂他担心他了。      江淼按着太阳穴推开办公室的门,刚好听到最后的一声电话铃响。等他去接,对方已经挂了。   他实在是太累了,面容疲惫,也就不去琢磨谁打来的电话。   从家里出来,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现场与队里的官兵一直从下午开始奋战到晚上,刚回来。他特意准许他们去公共浴室冲个没有时间限制的热水澡,这群小子的筋疲力尽样立马不见,争先恐后地撒丫子去了。      值班的小战士给他送来一壶热水,动作麻利地倒在脸盘里拧了毛巾递给他:“队长,您擦把脸!”   江淼接过,盖脸上重重擦了几下,热水的湿气打开了脸上的每一个毛孔,使得疲惫感消减不少。“小赵,崩管我了,赶快回值班室去,天凉了记得外头加件衣服。”   “哎,队长,我这就走!”小战士答应着,又麻利儿给他倒了杯热水,才打招呼离开。      出门时刚好与正要快步冲进来的周秉才撞了个正着,周秉反应快扶住了他。   小战士极度慌张,两腿一并敬礼:“司务长好!”   周秉才回敬礼,人小战士刚来他们大队,战战兢兢的。他尽量摆出自认为最和善地笑容摆摆手,谁知道小战士一愣过后便一溜烟地跑走了。      “我有这么可怕吗?”他走进去,自顾自坐下问江淼。   江淼挑眉,拿起茶杯咀了一口,不紧不慢地说:“可能是你笑得太磕碜人了!”   “我X!”周秉才跳起来作势要抡他一拳,江淼动作比他还快,向后一仰,没打着。   “兄弟,你倒是别躲!”周秉才重新坐下。   “不躲的是傻子!”江淼给他倒了杯水。      周秉才也不客气,拿起来吹了吹,喝了一小口问道:“今天郊区木材厂的火情怎样?”   江淼慢条斯理地答道:“够呛,不过后来控制住了。波及面虽大,幸好没有人员伤亡。”   周秉才点点头,想到什么说:“听说你让后勤的把热水供应时间提长,别把那帮小子惯坏了,减弱战斗力!”   江淼不以为意:“没事,也就这么一次。”      周秉才不再多说,笑呵呵换了话题打趣他:“哎,兄弟,你够惨的,好不容易有时间回家跟你媳妇亲热亲热,转眼就泡汤了。你跟哥讲句老实话,你媳妇好拿下吗?她有没有对你急着离开发牢骚?”   江淼不理他,投给他一个你很无聊的眼神。   “说说嘛,哥是过来人,给你参谋参谋!”他不放弃,移近凳子兴致很高的等着江淼说。   江淼瞟了他一眼,牛头不对马脚地讲道:“我还要去值班室看看,你出去的时候记得把门关好。”   不顾周秉才在后面不满地瞎嚷嚷,起身走人。      他虽然在老周面前不动声色,心里却暗自直苦笑,她要是在意他临时归队就好了,可惜他没有这个机会见着沈茜看他匆匆离去时是什么表情,当时她老早逃避而去。   得到沈茜的回应,应该是件任道重远的事。不过他会努力。   很多人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目前,在他们的婚姻里,不管是他还是沈茜都没有爱情的因素,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并没有爱上沈茜,她亦然。但至少他试着在爱她,也不排除爱上她的可能。   有一句话他一直很坚信,那就是“日久生情。”   他劝慰自己,沈茜就算是块石头,他也得给她捂热了。   他想能够入土为安的婚姻总比不做努力暴尸街头要好。   很明显他不想把结婚当儿戏。       〖十七〗   日子如流水般淌过。      今早,沈茜对着镜子刷牙的时候,起床初严重缺氧混浊的脑袋却清晰的浮现出一个信号,好像又一个月了,江淼是不是该休假回来了?   停滞手里刷牙的动作呆呆地愣了几秒,等意识到自己竟然有意无意地把江淼回家的日子记得如此之牢,沈茜烦躁不安起来,闭着眼狠狠甩了甩头,却依然甩不掉心底逐渐扩大的那份自己无法琢磨透把握牢的别样情绪。转念想到自己不是决定改变态度投入到这场婚姻中去了么,只是还没有正面跟江淼表明而已,有这种想法也是应该的,不丢人。   如是想着,她心里好受多了。不可否认自己好像真的挺想他回来的。   草草把嘴巴里的泡沫冲干净,随后快速打理好自己,拎起挎包出门上班。      没有江淼的生活,她不吃早饭的恶习又一如既往地顽固。   坐进车里系上安全带,沈茜握着方向盘想,她绝对相信要是江淼在,他不可能放任自己不吃早饭。有他在,她根本无需烦恼这些事情,他一定会安排得妥妥当当。   看得出他其实很会照顾人。   沈茜的嘴角弯了弯,脸上展开一抹淡笑。同时,利落地发动车子驶出小区。      这个点刚好是上班高峰期,车一直如蜗牛挪动的速度前进。破天荒的,以她的急脾气并没有感到不耐,心情很是愉悦,似乎还隐隐夹带着几丝期待。   不过她还是喜欢心不达意,不想去确认自己从早晨开始延续的好心情是因着什么?      一进部里,包还没来得及放下就被主任叫去安排了采访任务,让她带手下的两个实习生去郊区一户徐姓人家采访这对不惜先后两次捐肾救活女儿的夫妇。近来台里新出台了一档“真情时刻”的节目,正是大力打造的最佳黄金期。主任闻风而动,一点风吹草动都不放过,尤其是那些有噱头价值的新闻。   由于采访地点离的比较远,赶过去也需个把小时。沈茜从自己的办公抽屉里拿了录音笔放进包里,又背上自己的爱机,并且迅速吩咐两个实习生停下手边的工作扛上摄像机带上三脚架跟她坐台里的车走。      这样一来,等他们完成采访任务回台里也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从早忙到下午,连顿饭都没吃上,她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两个实习生也算好样的,一直跟在她身后卖力忙活,一句牢骚也没。   她对这两个新人的总体表现还是很满意的,独自在电视台的临街下了车,嘱咐他们带着机器回台里,她到街角的美食城打包些吃的犒劳他们一下,顺便也慰藉一下自己的五脏庙。   两人一听沈茜请客,当然高兴,也丝毫不跟她客气,嚷着沈姐我要这我要那的,要求还特多。沈茜笑着,脾气很好地应允下来。      不大一会儿,她拎了两袋外卖穿过马路走了回来,刚想迈上电视台门口的台阶,自己部里的前辈夏姐很大声地制止了她:“哎,沈茜,别进去了!”向她招手,“快来这边。”   沈茜纳闷,还是依言走了过去,一看台里各部同事居然三三两两地分布在四周闲聊八卦,一个个悠闲的不得了。   她问:“夏姐,今儿这是怎么了?”   夏姐朝左斜方呶呶嘴:“里头正搞消防演习呢!都老半个小时了。”   沈茜望过去,电视台偏旁的侧门前是停了两辆消防车。她不解地看向她,这好好的突然搞哪门子演习?   夏姐会意,给她解疑:“通知前几天就贴布告栏了,说是市里正在开展的一个什么“消防安全齐参加”的动员活动,抽了几个试验点,我们台刚好名列在内。台长直接下的命令让各部积极配合人消防队的工作,抓了各部的实习生参加演习活动,除了离不开人的部门留人待岗,把我们其余办公室的人都赶了下来。别说,大家还挺乐意的,瞧她们聊得那个热乎劲!”   沈茜笑笑,一楼大厅的布告栏对她来说基本上算是摆设,她还真不知道有这事。心里哀叹自己部里那俩可怜的娃,跟她出去忙活半天了,饭还没吃上一口,又被拉去参加那啥劳什子演习去了。      夏姐又跟旁边有聊头的人聊上了,话题不是围绕老公就是儿子女儿。沈茜也插不上话,自觉无趣,眼睛瞄来瞄去,只想找个地儿把手里的食物解决掉,这样拎着不能吃也不是件事儿。   美食的诱惑在侧,肚子咕咕闹革命在内,她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趁大家不注意偷偷地溜到电视台的右侧面,那边围了个很大的花圃,她可以坐上头吃。反正消防队的人进出的是左侧门,也管不到这里。      刚坐下,才扒拉了几筷子,就听到身后几步开外有脚步声传来。她不禁转头朝后看。倏地,她的心漏跳一拍,紧接着“扑通扑通”剧烈起来,心头掠过一阵淡淡的惊喜。那前头正从一边的消防通道门出来的不就是江淼么,难不成组织演习的是他们所属的消防支队特勤大队。   “江……”刚吐出一个字,她就扼住了话头,只见江淼并没有看见她,而是转了个弯去了相反的方向。   她咬着筷子嘟起嘴巴,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适才的惊喜焉得无影无踪。她决定不再多想,低头猛吃。      吃的急了些,胃本来就空,顿觉吃下去的东西仿佛铁块一样硬,卡得她的胃极度不舒服起来,哪还有半点先前的食欲。   她郁闷地放下筷子,这四个水的,眼睛往哪长的,又瞎溜达什么,害她吃饭都吃的不痛快。   她恨恨地把吃剩的残羹冷炙收拾好打包,心里正不爽快,不免动作幅度大了些,一不小心把几个叠在一起的一次性餐盒打翻在地,立马汤水菜汁洒了一地,里面的菜也一骨碌地全跑了出来,密密麻麻地挤在地上。   “妈呀!”她懊恼地叫了一声,摊着手不知道要怎么办。这人不顺的时候真是喝冷水都塞牙,有她这样的嘛,偷偷摸摸吃个饭也就算了,临了还把地儿给污染了,这手边也没个清理的工具,叫她如何是好。      正当她纠结是留下来徒手清理好呢还是不厚道地当作不是她干的匆匆走掉时,又听见身后边来人的脚步声还有走路时手臂摩擦衣摆的窸窣声。   这下她就算想走也没那么厚的脸皮了,若被人抓了个现着,总不能还当作无事一般逃掉。她尴尬地做了个苦脸,不得不任命地蹲下来,对着一地油溇溇的蔬荤杂烩束手无策。今朝真是衰到姥姥家了!   她垂下头犹豫地把手伸出去,不想中途被人一把给抓住了,掣肘住她往下的动作。      沈茜面上一惊,看见一双消防胶靴出现在她眼前,里面严严实实地塞着橘黄色消防服的裤管。她随即错愕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竟是江淼皱着眉头十分不赞同的黑脸。   “沈茜,我不就是迟来几分钟你就有本事把自己搞得一团糟。”他嘴角含笑摇摇头,“你个人还真让人不放心!”   沈茜也不知道忽然哪里来的脾气,自己狼狈的模样被他撞见,就觉得他的笑很刺眼,莫不是在嘲笑她。她甩开他的手,站起来把头撇到一边语气很冲地说道:“不用你管!你不是眼睛长头顶没看到我么!”她没有意识到此刻她的表情俨然是在向最亲近的人耍小性子,其实有些无理取闹过头了,谁规定江淼从她背后走过就一定要看见她。她不过是潜意识里吃准江淼定不会与她计较罢了。      江淼跟着站起来,嘴角的弧度翘得更大了,连眼角也冉上层层笑意。显然他很消受沈茜别扭的神态,他把手里一直拿着的矿泉水瓶递给她,“呶,给你拿水去了。”说完又郑重地补了一句:“我刚一眼就看到你了。”他站在三楼的窗口正好见她在下面狼吞虎咽地吃饭,这才急急下来给她去拿水。   想到这,他的眉头又蹙起来,情不自禁伸出手惩罚性地揉了揉她一头让风吹得杂乱无章的短发,口气无奈地说:“沈茜,我上次走之前不是叫你好好吃饭么,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   沈茜听了,心情跟拨开云雾见明月似的,脸反正是摆不住了,索性大方地笑出来,嘴硬地说:“要你管!”接过他手里的水瓶,拧开瓶盖咕噜咕噜喝了几口。   江淼不以为忤,三十好几的人了,像个愣头青一样盯着她笑,恍若无人之地。      旁边扫大街的女清洁工扫着街边的落叶过来,看到他们古怪地咂咂嘴:“哎呦,现在的消防员同志可了不得,不救火跑这来一个劲地盯着人家姑娘笑!”她瞄见他们脚下的菜秽迟疑了,这到底要不要把手中的扫帚伸过去?一想到她还有几条街要打扫,完了还要回家给儿子做饭,可没功夫跟他们耗!   她故意重重地喝道:“让让!”扫帚如横扫秋风般甩出去,搞得沈茜躲避不及。   江淼反应快,把她拉开退到一边。沈茜本想抱怨几句,哪里冒出来的清洁工乱舞扫帚?不过人家正在打扫她造成的残局,也没有立场开口。只得悻悻地看了江淼一眼,无语。      这眼神这动作落到人清洁工眼里就是乱飞媚眼,打情骂俏了。想到自己也不过三十来岁,八字没生好,与喜新厌旧的丈夫离婚多年,一直一个人磕磕碰碰拉拔儿子,心里的酸葡萄情感可见一斑。她不顺眼地嘀咕:“现在的女人家家,都忘了啥子是矜持,眉来眼去的也不嫌羞!”   沈茜的心一凛,看了她一眼。人神色如常,也不像是找茬的模样。她撇撇嘴,决计听听就过。可人清洁工太会来事了,一个劲地把扫帚伸到她的脚上拂来拂去,是扫地还是扫她的脚啊?她退无可退,这不明显找她晦气么!   沈茜的火爆脾气呼的上来了,这人没毛病吧?她上前一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江淼拉住她。      她不满地瞪他,小声说:“你拉我干嘛?”   江淼抿着嘴摇摇头,一转眼突然笑得很灿烂地对着她说:“老婆,我差不多可以走了。你今天忙了一天也累了,乖,晚上给你做饭吃。”拥着她走得那个情深意浓啊!   沈茜被他那个“乖”字给雷到了,恶寒地缩了缩脖子。她憋着笑声对他竖了竖大拇指,高!没想到平时一本正经的江淼也可以有这么戏谑的一面。她回头瞅了一眼那神经兮兮的女人,人都忘了挥舞她的扫帚,定在地上嘴巴张得老大,还没缓过神来呢!      沈茜实在是忍不住,不管不顾地大笑出声。江淼低下头凑近她耳边低语:“行了,当心把自个笑岔气了!”   热乎乎的气息喷到她脸颊上,沈茜一时怔住了,不自然地红了脸,耳根子也热乎起来,这才意识到江淼一直搂着她的肩膀,她跟他靠的如此之近,这也太亲密了吧!   她猛地停住脚步,不习惯地耸了耸肩,面色局促。江淼愣了一下,不顾她的挣扎加紧了手上的力道,脸上倒是坦荡,半开玩笑地说:“你是我老婆,我现在做的可是受法律许可,不犯法。”   沈茜无法,也就随他去,反正不会少块肉,即便自己的脸很没用的稍稍热了下。她偷偷观察他,发现这四个水的脸色居然黑中带红,看来他并没有他嘴上说得那般波澜不惊。   她的心里平衡多了,有股冲动很想表明自己的态度,想来跟这样一个人生活似乎并不困难。      她看着他:“江淼。”   “嗯。”江淼应了一声,放下手站到她对面,眼神炯炯。   她发觉江淼每次看她眼神都很专注很认真,让她应接不暇。舌头不听使唤地绕起来,说话也说得语无伦次,“我……你……我有话跟你说……”   江淼耐心地用眼神鼓励她接下去。   沈茜感觉自己被他这样看着更说不下去了,嘴唇嗫嚅着,只能发出细微的单音,“我……我……”   正在这时,一个消防战士跑过来打断了沈茜的扭捏,一下子,她泄了气,咬着下唇退开几步。   江淼看着她这般样子,轻轻地叹了口气。      消防战士走到跟前,腿一抬一并,站得笔挺,敬礼后大声说:“报告队长,演习完毕,全队已完成任务,请您指示!”   江淼敬礼回应,简洁有力的两个字:“收队!”   “是!”   话落,消防战士还是直鼓鼓地站着,不见动作,眼风使劲往沈茜那头瞟。心想她应该就是队长的老婆,听司务长说她就在这个电视台上班。队里的战友私下议论好久了,队长结婚都无缘见得嫂子的面,他得给看清楚了,回去向兄弟们好好描述描述。      沈茜感受到了前方袭来的强烈视线,她怕大家尴尬,装作没发现,心里怪不好意思的,向江淼使眼色求救。   江淼忍住笑意,警告性地咳了一声:“脚粘地上了,还不走?!”   “是!”战士答应着,转头对沈茜热情地说:“嫂子,欢迎你有空的时候来我们队里,大伙都挺想见见你的。”说完也不待沈茜回答,腿脚生风地跑走了。      一声“嫂子”让沈茜忒不自在。平素她也算大气,公认的不拘小节。可每每面对江淼或是与他有关的人和事时都让她小家子气起来,扭扭捏捏不像她本人似的。其中缘由她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她不想跟自己纠结,就催他:“你快走吧,他们应该都在等你!”   江淼点头:“我傍晚就能回来,你下班后就直接回家,我买菜回去给你做晚饭。”   她笑笑,算是回应。   他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主动追问她刚才的欲言又止:“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   沈茜朝他摆摆手,急于否认:“没事!”   江淼默默地看了她几秒,尔后毫不犹豫地走了。      注视他离去的背影,沈茜“唉唉唉”的轻呼,却没有勇气大声叫住他。她气呼呼地跺跺脚,甚至觉得周围的一切骤然变得空荡荡。她自言自语:“这四个水的,我说没事让他走,他就真给我走得这么干脆。”      殊不知此刻的她又开始自我矛盾,不是在跟江淼过不去,而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已无丁点结婚初的冷静与淡定,那股浑然抽离在外的无所谓更是不知所踪。   在不知不觉中,她开始计较,并且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可这些,江淼并不知情。       〖十八〗   沈茜体恤俩实习生,叫他们先行下班。她把采访来的带子送剪辑室,麻烦里头的同事进行后期编辑,自己回格子间撰写采访的新闻稿。   等她完成手头的稿子,剪辑室的同事正好来电话说画面编辑好了。她关闭电脑,忙跑过去看,过目满意后,就让他们着手进行混录。随后把完成片和自己写的新闻打印稿交给李长年预先审看。   李长年拍板定案,可以通过,吩咐她让剪辑室的人做好录像带标签,把带子复制存档,让她把新闻稿的电子版和手写版存档后一并给他。   沈茜领命出来,把最后形成的片子送到“真情时刻”栏目组组长处,他会负责把其排入下期“真情时刻”节目播出列表。   至此,她的任务也算完成,像陀螺一样忙活了一天,总归能够长舒一口气。她坐下来靠在椅子上休息了会,然后才无事一身轻地拿包下班。      夜色暗沉,万家灯火已上。   沈茜想到江淼可能已回家,于是快速驶出电台停车场,思索加大油门赶回去应该不会太晚。耐何路况实在是糟糕,几个红灯后车流基本上呈移动状态,她就是想快也快不了。   她无奈地捶了一下方向盘。喇叭声伴随手机铃声响起。   她瞅了一眼来点显示,接起:“喂,你那边干嘛呢?这么吵!”   ……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   “王开,我赶时间,别给我废话一大堆!”   ……   ……      电话那头还是一片嘈杂,她压根听不清楚王开含含糊糊在说些什么,没耐心地掐了线。她断定王开一定在他们之前常去的那家名叫“忘忧”的酒吧,估计是喝高了。   她这会儿心急如焚的,也没心思管他那档子事。可一想王开自从当了人民警察后向来自律,哪会独自去酒吧喝到醉,今朝委实反常,又联想到他在电话里讲的声音冒似也不对头。   多年的好友,她终归放心不下。若被有心人看到,也算可大可小的事。权衡过后,只得顾此失彼。想来江淼应该不会介意她的晚归,于是瞄准前边的路口熟练地打方向盘转弯,嘴里不甘心地骂道:“死王开,吃空就给我掉腰子!”      江淼布置好队里的常规作训任务后离开支队。   在小区外面的超市购买了新鲜的果蔬。一手拎一个袋子一步化作两步地跨楼梯上三楼。   下午支会过沈茜早点回来,想着她应该在家了,也就没掏钥匙开门,直接按响门铃。   按了两遍,始终没人开。看着硬邦邦的铁门纹丝不动,江淼一时怔住。心头凝结一股失落,与来前的雀跃僵持不下。   微不可寻,他叹了口气。      刘大妈正好也从外面买菜上来,看到他,热情地招呼:“小江放假回来啦!怎么,没带钥匙?要不上大妈家先坐会儿,小沈这点应该还在外头呢!”   江淼忙解释:“带钥匙了,只是空不出手拿。”说着把手里的一个购物袋放地上,伸手从裤袋里摸出钥匙。   刘大妈笑着说:“没耽误事就好。”绕过他打开门进屋。      江淼简单把房间收拾了下。阔别一月,他的感受决然不同。旮旮沓沓,壁壁角角总觉得充实了些,里里外外增加了不少沈茜的东西。   他的心热乎起来,适才的失落立马可以忽略不计,甚至感觉到心头掩盖在暖意下的轻颤,一下一下撞击他的感官。从前的冷清霉味不复,这个房子总算有家的味道了。   这对他来说意义非凡,不仅是多了份人味,而且还彰显了一种新的生活模式。   一个人长久面对四方白墙,习惯空旷、单调环绕左右,目前的状态足够使他丛生珍惜。      打开冰箱门,果然是他预想中的空空如也,里头只横七歪八躺着几个空的矿泉水瓶,竟然还有一包抽取式面纸。   他忍不住摇摇头笑了,对沈茜的自理能力,他实在不能恭维,连纸巾都能被她冰在冰箱里,估计她自己也没意识到,随手放了。   他站起来。脸上的笑容顿住,厨房的流理台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不用想也知道自他离开她就没动用过厨房。他皱眉,难以想象自己不在,沈茜一个人都是怎么过的?他思忖等她回来一定要好好耳提面命她一遍,厨房不是摆设。她不会照顾自己这点正是他头疼的地方,他想自己也只能每次回来多做些补偿。      快速把晚饭准备好,边摆上桌边瞄墙上的挂钟,已经七点,还不见沈茜回来。   他心里有稍许担心,拿起座机的话筒想给她打个电话。手指按在数字键上滞住,傻傻愣了几秒,苦笑着放下,心说自己疏忽了,下午又忘了问她的手机号码。打电话回沈茜外婆家问就显得唐突不合适,做丈夫的哪有不知道妻子手机号码的理。   他反省自己,是不是做得不到位,他与沈茜好像还是缺少沟通。   无法,只得坐在客厅的沙发里徒然地盯着电话机,期望她能够主动打电话回来。      钟的指针已到八点半,他的心里更加烦闷,坐立不安地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时不时去撩起窗帘张望一下,看沈茜的车有没有进小区。他兀自不受控制地乱猜沈茜是不是开车发生什么意外了?   他想自己在这里干着急也不是个事,出去敲了刘大妈家的门。   犹豫了下,又斟字酌句后他才问:“大妈,沈茜是不是每晚都很迟回来?”他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知道她的境况,她的生活规律,以此多了解她些。他的工作使他无法掌握他不在的时候沈茜都在做些什么,在这点上他就生了无奈。一月一次的相处让他感到颓然,今天兴致勃勃归来却扑了个空让他觉得失望,见她迟迟未归让他心生焦灼。他们的婚姻他想努力经营好,而时间的错开不得不把他阻隔在外。他在尽最大努力把握,可不得不承认他开始力不从心了。   刘大妈说不准:“我和我家老头子睡得早,这我也不太清楚。”      刘大妈见江淼一脸担忧,好心地建议:“小江,你也别太着急,打个电话问问。说不定小沈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江淼已经顾不得尴尬不尴尬,问道:“大妈,您知道沈茜的手机号码吗?”   刘大妈神色平常,赶紧回屋给他找了号码,好像对江淼向她要自己老婆的手机号码并没觉不可思议。沈茜之前给她留过号码,说是有什么事可以找她。她想我老太婆活了这么些年,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对小夫妻她老早就看出来不寻常。她认为沈茜这闺女挺懂分寸知理的,平常进出看到她也是亲热地打招呼,是个有心的孩子,有好东西也记得给她老太婆送过来,不像是个没交代的人。她见江淼急急进门打电话去了,心里并不担心,关上门继续陪老头子看电视新闻,小夫妻磕磕碰碰总是难免的,要是不闻不问那才叫人担忧。      江淼拨了沈茜的手机,知道她并未发生意外后悬着的心安下来。那头杂七杂八的声音搅和在一起,他隐忍着问清楚地址,然后拿上钥匙出去。      沈茜吃力地扶着跌跌撞撞的王开从酒吧出来,王开喝得都不知道自己在哪了,倒还能认出她来,兜着她的肩一个劲地绕舌头:“沈茜,我今儿个总算明白了,她叫叶常青,那个女人叫叶常青!”他大笑出声,又语无伦次起来,“晓秋,吕晓秋……我……对不起……”   沈茜辨析不出他的意思,吕晓秋就吕晓秋,又是哪里冒出来个叫叶常青的女人,王开跟她有劳什子搭旮?这人喝醉了就跟座泰山似的压在她身上,大冷天的,她累得额上都能冒汗,也就无暇去揣测了,权当他酒后胡言乱语。   “王开,看我下次还管不管你!学啥不好,学人买醉,德行了!”   眼看着扶不稳又要往下滑,沈茜暗叫不妙,旁边适时伸出一双强健有力的手帮她扶住了软虾米样的王开。      沈茜刚想道谢来着,抬眼一看竟然是江淼,喜上眉梢,仿佛救星驾到,“你来啦!快帮忙拖到车上。”   江淼默默地接过王开沉重的身体,把他安置在后车座。沈茜用手背拂去额上的汗,舒了一口气。   江淼口气不好地命令:“上车!”   沈茜没作它想,打开副驾驶门坐进去。      路上拨通了吕晓秋的电话,王开这样也不敢往他家里送,他家老头子可不是好相与的主。幸好吕晓秋今天晚上在家休息,简单说明情况,告知会送过去。   她挂了电话,在后视镜里看到王开已经浑然忘我地呼呼大睡。她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折磨她一晚上晓得安生了。   她把额前碍眼的长碎发撩到耳后,转头跟江淼说:“前面左转去锦江小区吧!”说完,她瘫陷在座位上,望着车窗外呼哨而过的夜景出神。突然猛地一把坐直,撇头奇怪地去瞧江淼,终于意识到好像这四个水的从上车开始就没搭理过她。      她仔细观察他黑脸上的神色,见他双唇紧抿,波澜不惊地专注于路面,看不出情绪。   她想自己今晚放他鸽子理亏在前,便讨好的没话讲话:“江淼,你说王开这人欠不欠揍,一人民警察还不注意影响去酒吧喝得醉醺醺,要不是我他十有八九要挨他老头子的训。”间接也算解释今晚迟迟未归的缘由。   江淼没吭声,她自己讪讪地笑了两声又问:“你傍晚几点回来的?”   江淼还是不搭腔,当她空气似的,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沈茜眼不眨地盯着他,看了许久,江淼还是老僧坐定般无动于衷,仿佛旁边压根没她沈茜这人。她自讨没趣,沉下脸,转过身赌气,不再自说自话。   顿时,原本静谧的车厢更是沉闷,低气流徘徊在两人的周身。      吕晓秋等在楼下,见他们的车子开进来,上前打开后车门。沈茜下车,憋着股气又不好在吕晓秋面前表现出来,可又装不出没事人一样,就懒得跟她多说。吕晓秋看起来脸色也不太好,沈茜以为是小两口闹别扭,她也管不了,任他们自个折腾去。江淼倒还自觉,帮忙把人送了上去,留沈茜在原地等待。   然后两人又一路无话地回到自家小区。在停车场把车停好,沈茜甩上车门,小心翼翼地偷窥江淼的脸色,似有话跟他说,但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合适。      江淼锁好车门,终于说话了,语气却硬邦邦:“你自己上去,我回队里!”   一听他刚回来就要走,沈茜急了。死要面子的臭脾气跟着发作,明明觉得今儿这事是自己做的不对,思量着找个台阶跟他服个软,可他这阴阳怪气又令她捉摸不定的态度彻底惹恼了她,要放低姿态的想法早跑到九霄云外去了。   她摆着脸,口气也不善:“江淼,你有事说事,作这样子给谁看?我笨猜不透!”   江淼紧紧抿着嘴,情绪莫名地瞪着她,像是在极力压抑。他声音低沉地说:“我走了!你早点休息!”      沈茜最恨别人把她半吊子吊在那,随自己思前想后不得安宁。她戳破他,态度强硬:“我知道你有不满,有话就说,别藏着捻着不来事!”   江淼看她丝毫不收敛的气焰,奈何再好的脾气也受不了她的嚣张。刻意隐藏的火气犹如蛰伏暗处伺机待发的导火线,被她成功点燃,只刹那就窜出来嘶嘶燃烧。   他死死地盯着她,咬牙切齿地道:“沈茜,你得寸进尺!”   沈茜冷笑,不服输:“江淼,你无理取闹!”   “谁无理取闹了?!”   “就你,四个水的,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别以为摆个臭脸我就得接受,我沈茜不是你手下的兵,不用无条件服从你的指令。”      江淼险些被她气炸,放大嗓门吼道:“我告诉你,一个水的。有些事情不是我说了就能解决问题,是你自己的态度有问题。你有事没法回来不知道打个电话通知,不知道家里会有人替你担着心。你就是没心没肺!”   沈茜不甘示弱地顶回去:“四个水的,你凭什么人身攻击!我不是跟你解释了,我是去接王开才没来得及回来。他是我那么多年的哥们,我好意思不管他!今天这事是我欠考虑,但你一个大男人,不要把问题扩大化,计较这些也未免太过小气!”   江淼觉得自己说了这么多就是对牛弹琴,他有多少年没像此刻这般冲动,这般无所顾忌的发怒,她沈茜就是有能力令他倒退十年,让他无可奈何。   面对沈茜的咄咄逼人,他忽然感到很无力,说不出话来。他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争吵并不能解决问题,只能使问题严重化。      江淼突入而至的沉默让沈茜觉得自己很可笑,她的胸膛急遽起伏,双肩却慢慢松懈下来。她就像只胜利的斗鸡一样昂着头不肯落下风,可又有什么意思呢?她从没想过要跟江淼吵,在她设想的无数种的相处里,从来没有吵架这一出。   一时,无人说话,无话可说。空旷的停车场骤然安静的使人觉得几分钟前两人斗志高昂地赛嗓门简直不曾发生过。      江淼轻按太阳穴,心情高低起伏的落差不言而喻。他疲惫地摆摆手缓缓说道:“沈茜,结婚不是小时候办家家酒玩玩就算,婚姻也不应该只是一个空壳,我们应该努力填些东西进去。我们是没有感情基础,可我相信感情是可以培养的,我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但我希望我们之间不是我一个人在唱独角戏,而你却神游在外,没有半点要进来的意思。沈茜,我们都不小了,既然成立了家庭就要用心去经营,甚至要把它经营好。我希望有那么一天,当我们七老八十,牙齿掉光了,头发花白了,背也佝偻了,还能互相搀扶。”他顿了顿,接着说:“今天我情绪是激动了,我很抱歉。”      不是这样的!沈茜想辩解,却百口莫辩,无从下手。起初她承认她对婚姻的心态是有问题,可她想通了,她在改,她只是没来得及表态。   沈茜不知道从何解释,她发觉自己一贯敏捷的口才面对江淼的指控竟是这般百无一用。她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喃喃低语:“对不起,我也有错!”      尽管声音细如蚊蝇飞过,江淼还是听见了,他叹口气摇头:“沈茜,我们之间道歉不是症结所在。我生气是因为我感觉不到你对我们婚姻的责任心,我感受不到你的心意。你扪心自问,有没有把我半点放在心上?先前,我叫你抽空打电话给我,你一直没打来,那好我给你打。可每次我打回家都是没人接,你有把我说的话放心上吗?这些本来我不想提,我不能理解的根源就是你从头到脚忽略漠视了我的存在。我们这种情况不单靠我一人,你的参与也至关重要。我是你老公,不算陌生人,这点你意识到了吗?我的努力你看见了吗?还是你觉得我江淼轻如牛毛,微不足道,根本不值得你沈茜一顾?!”       〖十九〗   沈茜内心激荡,思潮几度翻滚掀起惊涛骇浪,欲张口说些什么,最终却依旧没有勇气挽留,眼睁睁看着江淼扔下一句“我们俩都需要冷静好好想想”离开。   偌大的停车场只留她,形单影只,呆愣良久。她颤然,江淼最后一席话中的四个质问令她哑口无言,失了招架之力。他的体贴,他毫无保留交付所有的财产给她保管,他的细心,他的平和,这种种在前,让她以为可以无所顾忌地对他予取予求,吃定他好说话,笃定即使搓圆捏扁也不会与她生气,却全然忘记了他也是与她无异的平常人,会有脾气,会发泄愤怒。   她自问,她凭什么?      有气无力地上楼,开门进屋。   沈茜把包随手放下,郁郁寡欢,做不到释然一笑。与江淼的不欢而散已从骨子里致使她方寸大乱,混糊不堪,心情更是掉到了谷底。      满桌的菜肴似是在嘲笑她的自以为是。   她拉开椅子坐下,入眼全是她爱吃的。   眼眶不经意有些发热,她的心久久不能平静。一直固守心房以此来填补安全感的举动在满桌冷却的饭菜面前真是愚蠢至极。   江淼叫她扪心自问,有没有半点把他放在心上?怎么会没有,尚且不止半点。   人心是肉长的,不比顽石,她的又何能例外。无法骗自己,江淼对她的好已经可以坦然接受,甚至能够如数家珍。她不排斥他,可以说已经在点点滴滴的深入下微妙得有了好感,她想这应该就是喜欢上了,即便她清醒地认知还没有到达爱的高度。   可是这么多年惯成的我行我素,感情不安全的信号根生蒂固地驻扎在她的思想里,她没有学会如何正确表达内心的真实情感,她从来没有考虑过会有那么一天有一个他猝不及防地攻入她的领地,所以她无法从容担任争吵过后首先求和安抚的那个角色,她只能看似无动于衷得把江淼气走,她让他失望,自己也难过到了极点,她总算是尝到了心口不一的苦楚。      一宿辗转难免。   天刚蒙蒙亮,她实在是受不了胡思乱想的折磨,江淼对她的影响力可谓如日中天,她发现江淼发怒离去的冲击力得不到消退,居然愈发滋生衍长。   她自我气恼地哀叫一声,索性顶着浓重的黑眼圈起身下床。既然想了一夜的结果是她放不下江淼,那她何苦再自扰,又患得患失个什么劲!   畏畏缩缩最要人命,不但解决不了问题,只会当断不断,当进不进,使彼此越离越远罢了。   她决定快刀斩乱麻,等下就去支队找江淼把话说清楚。理清了江淼之于她的意义,拉下脸放低姿态也不是难事。      准备妥当刚想出门,手机铃声急促响起,打破早晨的清宁。   沈茜一看号码不敢怠慢,快速接起,凝眉敛思,进入状态,答应即刻赶过去后挂断。   城西郊区一化工厂发生爆炸事故,台里下了采访任务。她无从选择,暂且只好把找江淼一事押到工作结束后。      七点不到,时间尚早,正是很多上班族使足劲多睡几分钟的时候。除去秋晨大雾的妨碍不好加大车速,路上倒是畅通无阻。   沈茜找准空地利落地停好车,与陆续赶来的台里同事碰头会合。   亮出记者证,警戒在外的保卫人员放行,再三嘱咐他们只得在外采访拍摄,不得太过靠近事故现场。若发生人身意外,他们概不负责。   沈茜一行三人急切非凡,不管说什么都随口应答。   不过还是把保卫的话听进去。现场的火势实在超乎了他们的预料范围,眼及之处无一幸免。沈茜估计这所小型化工厂应该全被囊括进了来势汹汹的大火包围圈。   身旁两位同事惊讶难抑,不免咂舌。沈茜心下凛然,他们的职责也不过是及时、准确、客观地向大众报道事实,其余爱莫能助。      呆愣片刻,她果断划分具体采访事宜。拍摄和收集素材的工作交由随同而来的两位同事,她负责就近观察现场,借机采访到消防人员,要是能从他们口中了解情况更是好,也以便于事后撰写新闻稿。   沈茜趁保卫不注意,钻空子溜进明晃晃拉出的警戒线。正暗自窃喜,却不想还是被人发现。      她被不容置喙地拦住,“同志,哪个单位的?这里很危险,谁放你进来的!”   沈茜看清眼前的人,二十左右的小伙子,穿着消防战斗服,应该是前来救火的消防员。她摆出笑脸:“我是S电台新闻部的社会记者沈茜,只是想了解一下火灾的情况,保证决不干扰到你们的工作。”   小战士历练轻,没被安排进火场。只知道队长下命令叫他留守,不得随便放人进来。他斩钉截铁地回绝沈茜:“不行,你不能进去。不是我吓你,你再走几步就会感觉到扑面的热浪,要采访到外面。”   沈茜不死心,态度谦和诚恳,脸上三分笑,一再保证:“我就站这儿看看,定不会给你们贴麻烦!”   人是女同志,又懂规矩,小战士也不能硬轰她出去,考虑再三,点头,不忘交代她站在原地不要乱闯。      沈茜狡黠,迂回地询问了小战士一些情况,套到了不少消息。小战士讲起来一派义愤填膺:“记者同志,你一定要如实报道,也给其他的工厂以警示。这个化工厂表面挂满防火消防的标语,内里却无任何消防设备,这不是挂羊头卖狗肉么,就连最基本的消防通道也没设置,幸好今儿天早工人还没上班。要是放在别时,工人逃都逃不出来,我们的救援工作也不好展开。”   沈茜点点头表示认同,随口问道:“你哪个大队的?”   小战士很腼腆,拍拍胸脯答道:“我是云曙区消防支队特勤大队的赵小勇,刚进队里,队长说我实战经验少,只叫我负责开车,没给我安排任务。”听声音有些失落。   沈茜跟他讲了些话,也熟络起来,忍不住鼓励他:“以后会有机会的,你队长也是照顾你!”   赵小勇提高嗓子辩驳:“我不需要照顾!我是消防员,救火是我的责任,坚决不当逃兵!”说完,觉得自己激动了,挠挠头说道:“不过队长的命令我也决对服从!”   沈茜心下钦佩。毕竟她只是局外人,所以再也说不出冠冕堂皇的话来。心里不免赞赏:军人,真当可爱。      下一秒,她突然反应过来,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急急地问道:“你们队长在哪?”若她刚没听错的话,这位小战士介绍自己时说的消防队不就是江淼所在的大队,他口中的队长不就是江淼么!她个死脑子就是慢半拍,怎么现在才意识到。   赵小勇被她一惊一乍给搞晕了,愣了愣,方指给她看:“呶,前头最靠近火场指挥的就是。”语气里满是崇敬之意。   沈茜随着他的手势望过去,心顿时纠得老高,担心之情溢于脸上。她喃喃出声:“江淼……”   双手不自觉地掐紧,心里埋怨道:“这四个水的,当自己是绝缘体啊,火可不认人。”      雾气散开,太阳渐渐崭露头角。沈茜严肃地沉着脸,轻松不起来。   火势依然汹涌,救火工作一直在困难进行中。   特勤大队顶不住,随后支队六中队火速赶来支援。两队差不多二十余人全数加入了战斗。   由于消防车无法靠近现场,加上不能确定里面是否还有爆炸隐患,使得消防队员不能直接进入化工厂房灭火。   消防官兵只好铺设了两条200余米长的消防水管,又把两条将近300米长的大消防水带拉到火场展开扑救。消防人员从消防车上引水,左右夹击,分两组进行灭火。      江淼一直站在第一线指挥战斗。沈茜盯着他的身影,不敢眨一下眼睛。头一次,她目睹了江淼的工作,她终于认识到江淼从事的竟是世界上最危险的职业。她的恐惧,她的忧心无处躲藏。   从水管里喷发出来的水柱不间断地洒向火中,却又很快被炙热的火种吞噬。消防官兵们不曾后退一步,死死坚守,战斗到底。   沈茜震撼了,不单是江淼,他们不啻都是英勇的楷模。      大约十分钟后,突然有个五十上下的妇人带着哭腔跌跌撞撞从后面冲进来抓着赵小勇的手哀求:“消防员同志,我儿子还在里面,求求你救救他!”   沈茜与他俱懵在当场。先前赵小勇说过爆炸发生后他们接到火警电话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那时天刚亮不久,他们立马询问化工厂夜晚值班的门卫,据他所说里头的人前一晚下班后全走光了,他之后还去检查过,并没有滞留工人。所以他们并不知道引起爆炸的直接原因,猜测很有可能是电缆走火。   救火工作少说也持续了将近一小时多,这会儿才冒出来一妇人哭着要儿子,委实让人出乎意料,措手不及。      赵小勇脸色突变,不敢耽搁一秒跑去找江淼报告此事,留下沈茜好言安慰,告诉她消防员不会不管她儿子。可对她儿子渺茫的生存希望甚为忧思,却不忍把揣测放在面上,以防妇人情绪失控。   江淼火急火燎地赶过来,一脸急切,边摘下头上的头盔交给小跑在侧的赵小勇,边好似在向他询问情况。   他来到近前,看到沈茜愣了一下,也无法顾及。调转视线,控制语气和措辞,正色地问妇人:“大妈,你怎么能确定你儿子一定在里面?”   妇人听了,又嚎哭起来,断断续续叙述。原来她儿子是这所化工厂的工人,昨晚一夜未归,她问了他的同事才得知他昨天下班时感觉身体不舒服就在厂房睡下休息,可谁也不知道到底后来有没有出来?若他醒后出来,为何迟迟不回家,甚至今早还是不见他人?      江淼眉头紧皱,黑脸上仿佛凝聚了一股煞气。没有时间思量,他转头同赵小勇讲:“你快去把化工厂的老板叫进来?”   赵小勇领命去了。江淼劝慰妇人:“大妈,你放心,只要有这个可能,我们绝不会放弃你儿子。”   妇人感激地点头,嘴里呢喃感谢的话,一个劲地鞠躬。江淼忙阻止她,沈茜也过来扶着她,说:“大妈,你不必这样。可能你儿子走了也没数,凡事往好的方向想啊!”      沈茜的话刚落,化工厂老板跟在赵小勇屁股后面进来,满脸颤颤巍巍,见他手都在抖,不知是被今儿这阵势吓到还是心疼爆炸着火造成的损失?沈茜心里不屑地冷哼,心想此人也不算啥好鸟,不然不会在消防这块违规。   江淼问他:“你们员工休息的厂房跟化工设备做工的房子连不连在一起?两房之间有没有什么隔间防护?”   老板不敢隐瞒,据实已告:“有,有的。有一堵厚铁门隔着,休息的厂房比较靠后。”      江淼沉思,迅速做出判断,对赵小勇指示道:“小赵,你去把九七战斗服拿来!”   赵小勇急了,阻拦他:“队长,不可!您就把救人的任务安排给我,我保证完成!”   江淼推了他一把,口气不容置疑:“让你去你就去,哪来那么多废话!你在这儿多耽搁一秒,里面的人就多一分危险。”   赵小勇执拗地看着他,不肯动作。   江淼大喝:“赵小勇,这是命令!还不快去!”   赵小勇不得不听令:“是!”      沈茜皱着脸,不明白江淼的强硬,赵小勇的迟疑。那个九七战斗服又是什么东西?有什么用?      不到一分钟,赵小勇奔回来。江淼心急地夺过他手里的东西。把身上的八五式防护服急急脱下,也不管大庭广众快速换上赵小勇拿来的九七式战斗服,然后戴上安全头盔,重新穿上消防胶靴,背上正压式空气呼吸器,把消防腰斧插进腰上的腰带里,过铁门的时候有用。   前头救火的副班长得到消息过来,一看江淼全副武装好要进入火场的架势,知道多说无益,只好满脸凝重不放心地说道:“队长,您把耐火救生绳拴在腰上,我拉住另一头,有任何情况即刻示意我。”   江淼隔着面罩对他点头。此刻,沈茜就算再不了解,也迟缓地意识到江淼是要冲进火场找人。可是谁也说不准妇人的儿子就一定在里头?   赵小勇再递给江淼一件东西:“队长,再把防爆灯拿上!”   江淼接过,刻不容缓,不能再浪费时间。沈茜见他要走,忍不住走上前焦虑地叫住他:“江淼!”   江淼回过头,短促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加快脚步靠近大火,在后头喷水的消防官兵的配合下进入火场。      沈茜双唇哆嗦,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进去而无能为力,不能说什么!那一眼,她懂,咋然间,她甚至感受到了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就是江淼,作为消防队长的江淼。他的职责不容他退却,他大义凌然地冲进火场不过是理所当然。   可她还是会害怕,还是会抱怨他的大无畏,却也只能在心里补充:江淼,你一定要小心!       〖二十〗   火势依然肆虐猖獗。只见离火点最近温度最高处的电缆猛烈燃烧,热浪滚滚,似有毒烟弥漫。   距江淼进去已有五六分钟,外头的消防官兵丝毫不敢懈怠,举高水管往里头洒水,与大火展开拉锯战。      副班长紧紧抓着另一头栓着江淼的救生绳,凝神屏息等待他发来的信号。一旁的赵小勇焦急难耐,直直地盯着入口方向。   气氛凝重地让人不敢大力呼吸。   妇人还在低低抽噎,扰得沈茜更加心焦。她忧心忡忡,一手垂在腿边紧握拳,一手死死揪住心口的位置,在心里一遍遍默念:“江淼……江淼……”      前头一消防官兵满脸乌凄麻黑跑来向副班长报告:“班长,兄弟们快顶不住了!”   副班长神色一凛道:“什么情况?”   “可能是里头某些化学元素起反应了,火越烧越旺,扑灭异常困难,请求支援!”   副班长咬牙:“不管多困难,必须推进!加大洒水力度,再从左方铺条水带,我立刻报告总队支援。记住,江队进去救人还没出来,你们一定给我挡住了!”   消防官兵顾不上其他,郑重点头,又迅速飞奔回去,重新加入战斗。      他们的话一字不漏飘进沈茜的耳朵,似有无数飞虫在她耳旁嗡嗡嗡地叫嚣。她强迫自己镇定,切勿胡坏猜想,不要江淼还没出来她就乱了阵脚。   赵小勇听后,反射性地扭头去找化工厂老板的身影。见他蹲在一旁树底下,竟然在不停地抽烟。他想到前头自己的战友正与大火费力搏斗,想到自己敬仰的队长冲进火场动静不明,他倒好,居然还有脸在火灾现场抽烟,是嫌火烧的不够大么!到底是年少气盛控制不住情绪,他冲过去猛地揪起化工厂老板的衣领,一把把他提起来,怒瞪,气愤地骂道:“我X,你个老小子就是丫的欠挺!”   副班长喝止住他:“赵小勇,注意纪律!”   赵小勇无奈地放下手,撇过头气呼呼,鼻子一个劲地出气,眼睛依旧能冒火,可惜不能揍他,真他妈X!   化工厂老板吓得脱裤子放不出一个屁来,老老实实蹲着,烟是不敢再抽。   沈茜一边担着心,一边烦闷地踱来踱去,对化工厂老板的举动甚是厌恶,也不怪赵小勇冲动撒脾气。她期盼下一秒江淼就能出现在她面前,这四个水的,真当自己是无敌水金刚啊,她还欠他一个解释没说,快点出来吧!      突然,一个急促的男声打破宛如蚂蚁在热锅上滋滋烧烤的焦躁气压,“妈,我在这儿呢!”   闻言,众人齐齐回头,愕然。   妇人骤得止住抽噎,瞪圆双眼一口气上不来踉跄了一步。随即惊喜若狂地抱住来人,抖着音不敢相信地嚷叫:“儿子,你没在里面。太好了,没事就好,吓死妈了!”说完,拉着儿子的手又号哭起来,口里含糊不清地说个不停。      沈茜惊惧地看向江淼消失的地方,心里直犯颤儿!她要疯了,人根本没在里面,那江淼进去救哪门子魂?此刻,她甚至恶毒地想倒宁愿妇人的儿子在里面,那么江淼冲进火场还有意义,现在这样算什么?   副班长瞬间做出反应,他拉动手中攥着的救生绳,企图提醒还在火场找人的江淼,嘴里忍不住爆粗口:“X!坏事了!”   但是绳子毕竟没有心电感应的功效,绳子那头的江淼石沉大火,毫无动静。      一看时间,又过了将近三分钟,加上之前的,江淼进去十分钟有余。副班长颓败地把绳子甩给赵小勇:“你拉着,继续晃荡!我换九七式战斗服进去把江队叫出来!”   谁也不清楚里头到底是怎样一副火热境地,再拖下去对江淼来说无疑是极其不利。   赵小勇直觉应该拦着副班长,火势不减,里面的危险系数一厘不降,可队长还在里面盲目地搜救,却不知外面的情况。思虑再三,他选择死死拉动绳子,暗自念叨:“队长,您快出来!”      沈茜的脑袋已经无法运转,太阳穴突突跳得厉害,好似要冲出皮肤的束缚。她心神难安,旁边的妇人始终不止哭泣,儿子压根没事她哭个什么劲!还有完没完了!要哭的也是她,老公还在火场中,她找谁哭去?   她心里明白她不能归罪与妇人和她的儿子,可她就是忍不住,她不知要如何坦然接受这出闹剧才算合适。不由自主的,没经大脑过滤嘴里就蹦出一句:“够了没啊!要哭回家哭!”   倏地,妇人被沈茜大喝住,噤若寒蝉,僵在当场。沈茜如女王般瞟了他们一眼,不觉有何不妥,沉着脸一门心思瞪着火场中央,滚滚焦灼濒临爆发,高悬的心益发面临崩溃,心呼江淼,你再不出来,老娘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来?   赵小勇也被她散发出来的气势给怔住了,虽不知为何这位记者同志的情绪好似特别过激,但他看着她杀气腾腾的煞白脸色,识趣地不去踩她的老虎尾巴。他下意识地认为把旁边两母子弄走才是最理智的做法。于是他摆摆手不耐烦地说道:“大妈,你们先出去吧!”心里不是不无埋怨,但他是消防员。   两母子如遭大赦,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副班长武装妥当大步跨过来。就在这时,总队支援的消防车拉乌拉乌开进火场,车门大开,呼啦啦下来一大票人,立即投入阵地战斗。   赵小勇激动地一拍大腿,嘴里嘟囔:“及时雨来了!”   副班长脚步不停,刚想在洒水官兵的掩护下进入火点,旁边有弟兄欣喜地喊道:“江队出来了!”   他也看见了,一眼就发现江淼的空气呼吸器面罩带突然意外断裂。他心呼不妙,如临大敌,扑过去把他带出火场。      江淼虽穿九七战斗服,在近火作业时有很好的防护性能,却还是被高温炙烤得窒息难耐,出来时一不设防,浓烟霎时灌进喉咙,他立马感到呼吸困难,险些昏迷过去。副班长眼疾手快卸下自己的呼吸器给他戴上,模模糊糊只听他说:“幸好,我找遍了没有人。”奈副班长再硬的汉子也红了眼眶,他吸下鼻子道:“江队,您先不要说话休息会,大妈的儿子好好的在外面!”   身后的消防官兵围过来,不断地用水枪朝江淼身上喷水降温。赵小勇喜极而泣,扔掉手上紧紧抓着的救生绳飞奔过去。沈茜也如梦初醒,跟着跑了几步,却不想两腿似是拌葱,不争气地一屁股摔倒在地。   她呼痛出声,不管不顾地想用手支撑起身。可身体像是大病初愈般虚软无力,试了几次都站不起来,她这才发现背上早就虚脱地出了厚厚一层汗。      她想叫住赵小勇拉拔她一把,但人早就飞到江淼身边查看情况去了。无奈,她坐在地上自嘲地笑了笑,却还是不放心江淼,他到底有没有事?连她这里都能听见冷水喷在他的消防防护服上只消一秒立时变得如沸腾地开水般炙热,发出嗤嗤的声音,碜得她心慌。   江淼被他一帮战友围在中间,人潮涌动,她根本看不到。只好伸长脖子往前瞅,却依然不得而知。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她还是站不起来,这种蒙在鼓里不清不楚的无力感让她很气恼,低头自我发泄性地猛捶脚下的水泥地出气。      手被人抓牢,她心头一跳,感觉出来,双眼放光抬起头。下一秒,毫不客气地推了他一把,委屈地骂道:“江淼,不带你这样报复我的!”   江淼从火场出来,虽只是呛了几口烟并无大碍,力气却还没恢复过来。远远看见沈茜坐在地上要起不起的,他不放心就过来看看。不料她会推他,一时重心不稳也一屁股坐在地上,脑袋晕乎乎起来,他闭着眼痛苦地按着额头。      沈茜顿觉后悔,责怪自己不知轻重,不禁紧张地问道:“江淼,你还好吧?”她扑过去拿下他的手,自己轻柔地给他按摩太阳穴,嘴里满怀歉意:“对不起,我个人下手没分寸。”接着顺口把昨天想了一晚的认知觉悟也说了,“昨天的事是我不对,你让我冷静想想,我听你话认真想了。我以后会改的,要有什么事肯定第一个想到你,不再自作主张。”   江淼忍不住叹息一声,拂开她的手,轻轻抓过她的后脑勺一把把她圈进怀里,“你很担心我?!”肯定的成分多余疑问。   沈茜点点头,却不习惯他突然的亲昵,想要挣脱。   江淼加大力道,不容她反抗退缩一毫,“我没事。”声音透着浓浓的暖意,仿佛能够轻易安定人心。   沈茜莞尔,索性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嘟嘴抱怨:“四个水的,你就知道卯劲吓唬我!”      江淼也笑,俯在她颈脖深处问:“怎么一直坐地上?”   沈茜从他怀里退出来,苦着脸可怜兮兮地说道:“刚才腿发软站不起来,现在麻了!”她嘴硬没说是被他吓的。   江淼哂然,心知肚明,却也不揭破她,像教训小孩子一样轻弹她的脑袋瓜子,“不早讲。”说着自己站起来走到她右边又蹲下,让她把腿伸直,小心给她轻捏小腿,嘴里不时问一句:“这里麻不麻?”   沈茜觉得痒痒的,似又有针刺的痹痛,很想笑来着。但直觉认为当着江淼的面一定要忍住,脸上的样子很滑稽。   江淼笑看了她一眼,低柔地说:“忍忍,麻劲过了就不难受了。”      结合总队的支援,扑救效率大密度提升,火势逐渐被控制住。现下,极大部分区域已扑灭,只剩下零星几个小点,问题不大。副班长指示留下支队的一些人扫尾,总队的人清理好离开现场。   副班长左看右看找江淼,他问赵小勇:“江队人呢?”   赵小勇神色尴尬,支支吾吾不好意思说。“班长,您还是自己找吧!”他在心里想,队长不对头,啥时候对女记者同志这么殷情了,看那眼神温柔得都能滴出水来,太诡异了!   副班长瞪他:“我找得到还问你干嘛!”   赵小勇只好诺诺地说:“在前斜方。”   副班长看过去,惊得眼珠子都突出来,他咂咂嘴:“这人是江队吗?”   赵小勇一副“您不要问我,我也不认识”的样子,不答腔。   副班长不再跟他废话,还不如自己上前看个清楚来得爽利。赵小勇见风忙跟上。      沈茜感觉双腿不怎么麻了,就同江淼讲:“好了,让我站起来走动走动。”   江淼从她腰后揽住她,用力把她托起来。然后弯身细心替她拍掉屁股腿后的灰尘。一直身就瞧见副班长和赵小勇张大嘴巴瞪大双眼暧昧地盯着他们,他的黑脸刷的沉下来。   沈茜后知后觉,也发现身前多了两个人,而且还一脸你们在干什么坏事的神情。      她几乎是与江淼同一时间脱口而出:   “他是我老公!”   “她是我老婆!”       〖二十一〗   江淼冲进火场救人出来被浓烟呛了的事也不知道怎么被郑学英知道了,老太太立马一通电话打来,扼令沈茜带人回家吃晚饭,她要亲眼看过才放心。   沈茜都要怀疑老太太是不是在他们身边安插了内应,不然怎么跟千里眼顺风耳似的,消息一次比一次灵通。不过老太太的脾气拗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江淼向队里请了假,俩人只好听令回去应卯。      陈部长晚上有应酬,家里只剩郑学英与冯阿姨两个人。冯阿姨事先准备了一大桌子菜,沈茜一看,好家伙,全是清肺祛火的药膳。   郑学英自己基本上不动筷子,一会儿使劲催江淼吃这个,一会儿又给江淼张罗吃那个的。江淼也算老实,都不懂战术性拒绝,全都把那些个黑乎乎耷拉一团看不清原材料的所谓很进补的药膳吃进肚子里,都不带皱眉闭眼的。   沈茜心里佩服,反正自己是吃不下,随便扒拉了几口饭就停了筷子。郑学英一门心思放在江淼身上,也懒得管她。沈茜小心眼地吃起醋来,老太太从进门到现在一直小江这小江那的,嘴巴笑得没合上过。她无语地笑笑,站起来去客厅看电视,很没义气地留江淼一人应付老太太的热情攻势,还是冯阿姨知道心疼她,给她拿了很多爱吃的水果垫胃。      沈茜合计这顿饭差不多吃了有一小时,她都把新闻联播、S台晚间新闻给看完了,江淼才出来找她。   他在她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手按着胃的地方皱眉,好像很不舒服的样子,估摸是吃撑了。沈茜没好气地小声埋怨:“傻啊,你就在外婆面前装乖吧,有你受的!”行口不一,起身给他拿了健胃消食片,“快吃了,别给外婆看到。”   江淼挑眉,瞟了她一眼:“你还不是一样忒紧张外婆的情绪!”接过药就着水吞下。   沈茜睨他:“我就这样,你看不过去也得接受。”然后把药盒放回原位。   江淼直直看着她,说得认真:“当然!”   沈茜一怔,面上郝然,转过头一本正经地继续看电视。江淼靠在沙发背上看她这样不禁笑了。      不多久,郑学英也来客厅,抢过沈茜手中的遥控板,用手拍拍她的大腿,“坐过去!”在沈茜身边坐下,熟门熟路地按到海外剧场的频道,接着每晚雷打不动的韩剧。   沈茜哀呼:“外婆,您绕了我吧!”   郑学英笑瞪她:“又没叫你看,不喜欢上楼去!”   沈茜拉帮手:“外婆,江淼也不喜欢看!”   郑学英笑眯眯看向江淼,带着询问的眼神。   江淼坐直,特孝顺地说:“外婆喜欢就好。”   郑学英很满意,神气得意地朝沈茜一扬下巴,意思就是“看到没,就你花样多!”   沈茜气结,心里直骂江淼虚伪,她就不信了他会喜欢看那些个爱的死去活来动不动哭着叫OBA的泡沫剧。不过换个角度一想,他逮着机会在老太太面前表现还不是为了她。这样想着,她就舒坦多了。      看看时间,她实在是没有江淼那种就算饱受韩剧摧残依然能够坐如钟的意志力,于是起身拿包决定走人,“外婆,时间不早了,我和江淼就先回去了。”   江淼听了,就要跟着站起来。郑学英抬手制止他,转头对沈茜讲:“今晚就不要回去了,小江累了一天,你不嫌折腾啊!”   沈茜用眼神示意江淼说话。江淼站起来,好声好气地说:“外婆,您看沈茜明天还得早起上班,我们就不在这打扰你们了。”   郑学英笑着,四两拨千斤把话给驳了回来:“你这孩子还跟外婆见外就不对了,自个家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我这就给茜茜的领导打电话说一声,你难得休息,明儿个叫茜茜陪你出去玩玩。”说着作势就要拿茶几上的话筒。      沈茜一听老太太要给李长年拨电话请假,心就急了。她忙不迭拦住她,看来江淼是指望不上,关键时刻还得自己出手。“外婆,您就别瞎忙活了!我和江淼有打算,您就早点休息,操心这个干嘛呀!”   郑学英“啪”得放下话筒,冷了脸,有模有样数落她的不是,“茜茜,你说你多久没回来了?我不就让你留下住一晚就这么让你难受,是让你少块肉还是缺胳膊断腿让你命了?你这孩子越来越不像话,也不体谅我一个老太婆闲在家里冷清,家里整天进进出出的也就你冯阿姨一个人,我想家里多点人气我还错了不是!”   沈茜头疼,最近老太太是愈发会念叨。她用眼神征求江淼意见,江淼无所谓地摊摊手,随她。   沈茜放下包,只得妥协。她凑过去揽过老太太的肩膀哄道:“好了,外婆,您还真跟我生气啊!我和江淼不走还不行嘛,今晚就留下来好好陪您。”   江淼也帮腔:“是啊,外婆,您气坏了身体我跟沈茜就罪过了!”   郑学英立刻眼睛闪亮,换了一副面孔,哪还有半点置气的样。她拍拍沈茜放在她肩上的手,“这样才对。我让你冯阿姨一早就把你以前的房间收拾好了,你不是说时间不早了么,还等什么,快带小江上去休息去!”      见沈茜与江淼只互看一眼呆愣着,没有动作。郑学英赶他们:“得了,都给我上楼睡觉去!”   沈茜被老太太推着向前走了几步,随后江淼又被老太太推上来,两人撞到一起,江淼忙扶住她,脸上的神色很不自然。   郑学英看着欢喜,笑得那个灿烂啊!   沈茜总算琢磨过味来,感觉他们都被老太太设计了。她故意问道:“外婆,您看起来很兴奋诶!不是叫我们陪你,干吗这么急催我们上楼啊?”   郑学英又摆脸:“沈茜,是不是我叫你往东你就非要往西?我的话你就这么不爱听!”   沈茜举手讨饶,识相地闭嘴,带着江淼上楼去了。看他们消失在楼梯的拐角,郑学英得逞地偷笑。      一进房间,沈茜就转身对正在关门的江淼讲:“没事,等老太太一睡,我就上我妈的房间睡去,你千万别怕啊!”   江淼盯着她的眼睛,反问:“沈茜,你倒说说我怕什么?”   沈茜愣住,嘴巴张得老大答不上来。对,他有什么好怕的?还是自己在害怕什么?她闹心死了,面上依然死鸭子嘴硬装作平常地说:“我怎么知道!”扔下他,躲进里间浴室。   江淼摇摇头笑起来。他粗略打量了房间的格局家具,还真是沈茜的风格,简单利落。他见床头柜上搁着本相册,于是走过去坐在床头一页页翻看起来。      沈茜洗完澡要穿衣服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匆忙逃进来压根没拿换洗的衣服,她窘极,已把脱下的衣服全扔浴缸旁淋得湿透,这下惨了!她暗恼自己的脑子就是豆腐做的,出这档子纰漏丢脸丢到浴室里来了。   思前想后,纠结来纠结去,直到浴室积聚的热气消散,冻得她打了个寒颤,她眼一闭不得不小心把门拉开一条小缝,向江淼喊道:“江淼,我没拿衣服,你帮我从衣柜里拿套睡衣,还有……里面的衣服。”   “好。”江淼答应,打开柜门,在看到一打内衣时脸还是无法控制地红了一下,即便他已经帮她洗过贴身衣物。想了想,随手拿了一套,又拿了一件睡裙过去,转过脸递给她。   沈茜迟疑,不合心意:“怎么拿的是睡裙,我要睡衣睡裤的那种。”   江淼好脾气地说道:“我就只看见睡裙了,要不我再去好好翻找看你要的样式。”   沈茜咬唇接过:“算了,睡裙就睡裙吧!”总比没有好,她快冻死了,多等一秒都是折磨。      她迅速穿上出来,手里用干毛巾擦着头发。看见江淼神色如常坐在床边翻看她以前的相册,她觉得应该尽量使自己看起来像没事发生过一样,其实心里挺闹腾,砰砰砰一直没歇过。   房间里安静地叫人心里不安宁,她没话找话:“照片有这么好看吗?”   江淼淡笑,不置一词。他招手让她过去,沈茜犹豫了下走过去坐在他旁边,“干吗?”   江淼指着其中一张照片问她:“这张是你什么时候拍的?旁边那人挺眼熟的。”   沈茜凑近去看:“哦,是我高三的时候,最好的朋友。旁边那人是王开,再左边是陆丹青,下次介绍你认识。”说完,沈茜想想不对,“哎,我说江淼,你不是明知故问,王开你还能不认识么,昨天他喝醉了,人还是你跟我一起给送回去的。”   江淼恍然大悟,点头,似是刚反应过来,“奥,好像是的,毕竟这么多年了,可能他跟以前比变化太大了,老了不少。”      沈茜乜斜着眼睛看他,心想还好吧,人王开可比你小了好几岁,而且这么多年也没怎么变啊!说她朋友就是说她,沈茜不服气地指着照片上的自己问道:“那你也是觉得我老了很多喽!”   江淼回得干脆:“你跟以前差不多,一样的短发,显得年轻。”   不可否认,沈茜觉得很受用,心里美得冒泡,有几个女人能抵挡住老公夸自己一如既往的年轻,她都飘飘然了,也就不去计较他对王开不合情的评判。   她见他一页页往前翻,一想到再翻上去就是自己几个月大光着屁股的照片,连忙夺过,紧紧抱在怀里说道:“别看了,小时候还不是一个样,皱的分不清五官。”   江淼笑笑,也没再强求。他的出发点只是想看看她生活中的多方面,增进了解。很明显,他对自己预期的效果很满意。      一时,又失了话头,室内静谧的只有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两人的视线不期然地撞在一起,沈茜先扭过头站起来讲道:“我去楼下外公房间给你找套睡衣,等下我就睡我妈的房间。”   沈茜拿起自己脱下来扔在椅子上的外套披上,急着就走,江淼想叫住她又不知道说什么好,脸上的表情很矛盾。      一下楼,沈茜就看见老太太还在看电视,走过去叫她:“外婆,很晚了,您早点休息吧!外公还没回来吗?”   郑学英盯着电视屏幕漫不经心地说道:“你外公回来了,在书房呢!我是特地等你妈,刚我打了电话,一定要她回来睡,她同意了,没准一会儿就到。”   沈茜挫败,她的如意算盘又打错了,她发现自己每次在老太太面前都是吃瘪的份!她暗忖大不了自己睡客房好了,反正家里房间多得是。   郑学英像是能看透她的想法似的,回头说:“你跟小江晚上一条被子会不会冷?今天下午你冯阿姨趁着天气好把家里客房的床单被单啥的全洗了,还晒在外头没干,所以你跟小江就凑合一晚上,打上空调一床被子铁定够了!”   沈茜还能说什么,机关算尽太聪明就是她这种结果,老太太何时成半仙了,啥都能被她猜到。   郑学英仿佛没发现沈茜的脸色变来变去,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又问她:“你下来干吗?同你外公打招呼没必要,明天再说,等你妈来我们也要睡了。”   沈茜憋着气讪笑:“好的,你们早点休息,我拿件外公的睡衣给江淼穿。”      郑学英点点头又转身专心看电视去了,耳朵可没闲着,听到沈茜上楼打开房门进去后,随即把电视关了,乐颠颠地进了陈部长的书房。   陈部长摘下鼻梁上的老花眼镜同她说:“孩子们的事你就少掺和,他们自己心里有数,当心画虎不成反类犬。”   郑学英不以为意,笑着说:“老头子,这方面你可不如我。茜茜这孩子如果能轻易老实不搞些幺蛾子出来,那么股市也该太平了。你还别不信,我要是不在旁边看着,适时添把柴烧烧火,你要想抱重孙准有的等喽!”   陈部长想想是挺有那么点门道,遂不再发表意见,重新戴上老花眼镜只管自己看文件。      沈茜像个火箭头一样冲回房间,不管江淼诧异的眼神,里里外外把房间翻了个底朝天,连边边角角都不放过。   江淼晕头转向,拦住她问:“沈茜,怎么了?”看她这阵势接下来是打算要拆房子了。   沈茜累得气喘吁吁:“我找找看老太太是不是在房间里装了窃听器啥的,不然我说什么想什么她怎么都知道啊!”   江淼哭笑不得,耐着性子问道:“你下楼老太太又说什么了?”   沈茜烦闷至极,坐在床上摆摆手:“老太太道行太深了,看来我们今晚只能睡一个房间。”   江淼好心建议:“你要不习惯,我打地铺好了!”   沈茜是很想答应,可想到老太太就给他们一条被子,现在快入冬了,睡在地上哪受得了。她想到江淼上午才被浓烟熏到过,身体肯定吃不消,心就软得一发不可收拾,“算了,就在我这单人床上挤挤吧!”      江淼进去洗了个战斗澡,出来沈茜已经躺下来。他踟蹰了片刻,关了头顶的吊灯,只留一边床头柜的台灯,也走过去掀开被子在一头躺下。   沈茜背对着他,感觉到旁边的床铺陷了进去,手不由得抓紧胸前的被子。她想过既然结婚了这种事反正是早晚的,可心里还是会不受控制地害怕,犹豫,难以抉择。在她28年的人生里,没谈过恋爱,没跟男人接过吻,甚至没跟男生羞涩地牵过小手,所以她不知道要如何来面对两个人的同床共眠。无疑,她是紧张忐忑的,似乎又夹杂着一份隐隐约约的期待。       〖二十二〗   沈茜侧躺,一手放在被子上面,一手垫在头下,睁着眼睛心乱如麻。她的姿势很僵硬,清楚若她躺平身体就会不可避免地碰触到身边的人。   江淼平躺望着天花板,脑袋形形色色地闪过很多画面,却又好像只是漆黑一片,什么也抓不住。   谁都没有说话。一张狭窄的单人床,幽暗朦胧的光线,可是,静悄悄,只闻彼此的呼吸声,好似绵远流长。      沈茜的内心正在激烈角逐出一个可以令自己平静的答案。早已过了情窦初开的最好年纪,羞涩难开好像已经算不上合情合理的专属,只怕是有作假的嫌疑。   她想起以前从一个前辈那里听到过一句关于择偶现状的话。原话记不清了,大致意思就是“很多小姑娘们的梦想或许就是找到一匹心仪的白马,可现实往往事与愿违,睁开眼发现满世界不过都是灰不溜秋的驴,于是失望过后只能从驴群中挑个身强力壮的以示安慰。然而这样的驴何尝不好,它们被冠名为经济适用男 。”   很幸运,自己误打误撞就牵了江淼这个货真价值的经济适用男据为私人所有。通过这些两人相处的磨 合期,在沈茜的认知里,婚姻不过是使男女双方成为经济共同体既亦是合法同 居的关系。   比如今晚,两人同床,不可抗拒,不可避免,她应该承认,并且试着接受和适应。最重要的前提是她并不排斥江淼。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沈茜保持同一姿势的身体已然酸涩,而旁边的人毫无动静,俨然像是睡着。这点让沈茜异常气恼,自己思绪万千不能入睡,江淼却无常般心如止水,她觉得很不舒服。   她也很想就这样安静无波地过掉这一夜,可心总是不受控制想东想西。逼迫自己不要多想,却反而更心猿意马。   难道这种事情还要自己主动?沈茜暗恼地想,即时否定这个想法,太掉价了!   她咬着拳头强迫自己闭上眼睛辟除脑袋中的杂念。可一来二去的,左右脑子更是清醒,睡意连半点鬼影子都无。      沈茜终于怒了,她大力翻过身,用手肘半撑起,不客气地说道:“江淼,你是男人吗?”有他这样岿然不动,老婆在床都面不改色的男人么!   江淼几乎是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的字句:“你要不要亲自检验一下!?”   沈茜焉了,涨红着脸小心翼翼地躺下。她觉得自己就是只纸老虎,纯属有心无胆,只好大放厥词后不动声色地收回自己的小爪子,以示荡然无存的声威。   她想动作细微不露痕迹地侧躺回去,可江淼已经不打算放过她。   他本来摸不准沈茜的情绪,即便身心难受依然直平平地硬挺着,不敢轻举妄动。这是他对她最起码的尊重。可沈茜似乎并没有他认为的竖起栅栏避退三尺不得让他靠近。她的意思他拿捏了三分,但是他自以为诩的意志力在这三分面前足以土崩瓦解,溃不成军。   他抓住她畏缩撤退的左手。沈茜抽了抽,动弹不得,感觉到江淼抓的更紧,手掌中真真实实传来烫人的热度。      蓦地,沈茜蒙翻,心中一直紧绷的弦电光火石间一分为二。她停止了挣脱,像是默许。当江淼俯身上来的时候,她的脸不可抑止地滚烫起来,好似全身的血液一下子涌了上来,酥 麻感开始在四肢流通。   这种陌生的感官体验让她既心悸又忐忑,心里怦怦怦敲起了战鼓,直觉想要退缩,身体不由得僵成石头一般坚硬。江淼趴在她耳边温柔地轻叫:“老婆……”   无来由的,她的身体柔软下来,她不应该惧怕,身上的人是她的丈夫。他在做的不过是理所应当。于是,她索性心一横把头缩在一边闭上眼,微微颤抖的睫毛昭示她的紧张。      睡裙毫不费力地被江淼褪下,沈茜还没反应过来,两人已赤 裸相呈。她不禁瑟缩了下,头在枕头里埋的更深,心也跟着颤抖起来。   江淼无奈,轻笑一声,温柔地摆正她的头,用低沉沙哑的声音蛊 惑她:“沈茜,睁开眼睛看看我。”   沈茜听话,睁开双眸,率先映入眼帘的是江淼亮的诡异的黑瞳,他的黑脸在昏黄灯光的映照下似是染上了一层明显的潮红。她甚至清晰地看见了他撑在她两边肩膀的坚实手臂腱子肉上凸显出来的小老鼠。   她错愕地张大嘴巴看着他。江淼见机低头吻上她的唇,舌头轻易地深入,摸索着在她齿间肆意流连。   沈茜的大脑一片空白,全身软的不行,小腹中依稀升气一股热 流,酥酥 麻麻一片,让她很难受,可又有说不清的感觉。她本能地回应他,江淼的嘴唇滑过她的额头鼻子下巴,再是俯在她的颈脖细细亲吻。她立觉燥 热难耐,嘴里轻 吟出声。      她发现心里平衡不了这种被他完全掌舵的情绪,不适与恐慌渐渐被刺激和新奇的感觉所代替,一个大胆的念头浮上脑中,她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江淼,我要在上面!”   江淼骇然,一滴冷汗应景地滴落。他说:“别胡闹。”   沈茜不依不饶:“要我试试。”   江淼咬牙:“你又没经验。”   沈茜觉得被小看了,反唇相讥:“难道你经验很丰富?”   江淼无语哀叹一声,这种时候讨论这个问题是不是有点没事找事。拗不过她,他只得侧身把她托起来放到自己身上。   沈茜惊呼一声,跪坐在他腿上。茫然地望着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这临门一脚到底该往哪插啊?她一想,依样画葫芦学着刚才江淼的动作,从他额头一直吻到胸前,动作蜻蜓点水,直叫人索要更多。      江淼早已是满头大汗,竭力隐忍的后果是全身的欲 望积聚在一处,随时准备蓄势待发。沈茜依然像是画细水流长的山水画一样在他身上细啄,更是扰得他痛苦不堪。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心说不管了,恼怒地仰直起身,不容置疑地把她压在身下,“给过你机会了!”然后欲 望摸不着道地摩擦她的大腿内侧,徘徊徜徉。又在猛然间找到入口近身一挺。   沈茜痛呼,下面反射性地紧缩。她拍打他的背脊,毫无形象可言的叫嚷:“你出去。”   现下,江淼的四周就好比围满了熊熊烈火,他拿着灭火器拼命的摆平,刚刚才进入状态熄灭一隅而已,其他地方依旧雄 起勃发呈燎原之势,叫他倏然停下来只能葬身火海。他只好俯在她耳边轻声哄着:“我也难受。”身下的动作不停,轻柔小心。   沈茜尚余一丝清醒理智的脑袋瓜子竟然还能无聊地想到一句话“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她尽量使自己的身体放松下来,果然,初始的疼痛被渐渐涌上的快 感吞噬,她的双手情不自禁攀上江淼的脖子,一直摇摇晃晃的心似是有了着落。      次日一早,沈茜打开衣橱找衣服穿,入眼就是一套睡衣睡裤方方正正叠着放在中央。她皱着眉头一愣,江淼不是说没看见么!不消一秒,她反应过来,拎着睡意睡裤,睁大双眸怒吼:“四个水的,你……你……”羞火得一口气没上来,说不出完整的话。   正在扣衬衫纽扣的江淼手一抖。他明知故问装傻:“怎么了?”   沈茜不说话,把睡意睡裤扔到床上,怒瞪着他。自己这么容易就被吃干抹净了,原来是有预谋的。这……这有预谋也该她先预谋,她还以为是自己先有心思把江淼拿下,她是主,他是客,没想到人一早就动了反客为主的念头,她是被吃的死死的一方。想到这,她淡定不了。   江淼从容把衣服穿好,忽略她想要喷火吃人的视线靠近,低头在她嘴唇上轻啄了一下,微笑着说:“老婆,早上不宜动气,当心早饭不消化。”      沈茜心一跳,涨红了脸石化住,哪还说得出半个字!   心里鄙视自己不争气,怎么又被降了!       〖二十三〗   江淼只有一天的假,晚上得回支队。   两人达成一致意见,也不在家里匆忙捣鼓吃的了,回自己家拾掇一下,再上外头解决民生问题。      江淼进浴室冲澡,沈茜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他,一面检查自己随身的包,等下要出去看该带的东西有没有带上。   在包里间的暗袋里,她摸出一张纸,摊开一看是上回江淼夹在存折里让她每月初往里头汇2000块钱的农行账号,这几个月来,她遵照他的嘱托按时把钱汇过去,心里不免有疑惑,结婚前他不是说家里没人了么,这钱又是汇给谁的?   她老早就想问了,可一直没找着机会。于是她起身进卧室想问问清楚,她敲敲浴室门说:“江淼,你叫我汇的那钱给谁的呀?”   估计水声哗哗的,江淼没听清,问她:“你说什么?”   沈茜正要再问一遍,转念一想他既然当初没明说现在问他不免有逼问的感觉,她还不想让自己置于如此不识相的境地。   所以她只好大声地朝里喊:“没什么,我在外面等你。”      离晚饭的时间尚早,沈茜硬拉江淼去了百货商厦,想给他再置办几套衣服。   江淼了解她的用意后,心下感动,但还是劝她:“不用了,我平时又没机会穿,你上次给我买的我还只穿了一次。”   沈茜觉得好笑,这人还会嫌衣服多的。她颠怪:“穿不穿是你的事,我买不买是我的事。再说你把家里的经济大权交给我掌管,你没有用钱的时候,我拿着也咯得慌!”   江淼拿她没办法,只好笑笑,随她。其实任何男人都会为老婆有这份愿意给他买东西的心意而暗自高兴。这种被人记得在心上的感觉既陌生又熟悉,他发现自己的心又一次被沈茜给捂热了,而且很想让她一直给捂下去。      从三楼的男装部乘电梯下来,江淼问她自己需不需要买点什么。沈茜摇摇头,一看满手都是给他买的东西,这才意识到上次陪陆丹青逛街还说她没丁点自我来着,真是风水轮流转,现在挨上她自个了。不过,她头一次发觉失去些自我还让她挺愉悦的。   沈茜又带江淼去了一楼的手机卖场,给他挑了款诺基亚的手机。去收银台付款后,沈茜把自己的手机号码输进去,佯装警告性地同他讲:“看,我知错能改,所以你下次要是再埋汰我没心没肺,我可不会就这么算了!”   江淼兀自发笑,这女人记起仇来可不容小觑。他一直没有手机是因为平常作训和出任务时,队里有纪律手机不得带身上,而且根本没有用到的时候。现在想来手机似乎很必要。他揽过她的肩往外走,边敬礼边保证:“是,坚决服从老婆大人的命令。”   沈茜不好意思,笑着睨他:“不要骨头轻飘飘,我不吃这套。”   江淼没说话,只是把她拥得更紧了些。      两人就近找了家餐厅,刚坐下,菜还没点呢,沈茜就见他东张西望,想起同王开一起吃饭的时候,王开就是这副眼睛跟雷达定位射线似的搜罗餐厅里用餐的漂亮姑娘的德行,还喜欢溜溜嘴皮子,尽管从来没个真样。她以为江淼定也是这般,突然怒气丛生,“啪”的合上手里的菜单,不满地道:“江淼,你人没毛病吧?点菜就点菜,你眼睛乱飘个什么劲啊!”   江淼愣了一下,方缓过神来。他黑着脸解释:“我没乱看,只是检查一下餐厅的消防设施是否完备,有没有消防隐患什么的。”   沈茜想到出门前他摸了又摸家里楼道上的消防栓,当时没觉得,现在想想颇有些苦笑不得,看来他的职业病很重。直到后来沈茜才明白消防员这个职业对于江淼的意义,使她既担忧又无法不肃然起敬。      沈茜红了脸,自己的举动委实过激了。她试着转移话题掩饰:“你爱吃什么菜?”   江淼没意见:“点你喜欢的就成,我都行!”   不知怎么的,沈茜心里就觉美滋滋的,心情大好。      吃完饭,沈茜开车把他送回消防支队。临下车前,江淼抱了抱她,又千篇一律不放心地叮嘱她,“沈茜,记得好好吃正餐,我会给你打电话。”   沈茜答应,看着他下车,忍不住叫住他:“江淼,我在努力,不只是你一个人。”   江淼的背脊震了一下,含笑点头:“我知道。”朝她挥了挥手,“我进去了,你开车小心。”然后跟值班的战士打过招呼往里走,又回头冲她摆手。   沈茜就这样固执地看着他,不肯先离开。直至见他走的没影了,她才觉心里空落落的,好似少了一块,呆坐了许久才启动车子离开。      日子就这么无波无澜的照旧,沈茜有空,偶尔也会带上些吃的用的去支队看江淼,跟消防队一帮人混熟了,再也不会因着别人喊她“嫂子”而感到不自在,相反她是高兴的。   第一次去本来想给他惊喜的,所以事先没告知。可不想他正在作训压根通知不到他来接,门口值班的战士秉着纪律严明的原则,好说歹说都不肯放行,她只得在门口整整站了两个小时。不是没想过转头走掉,连自己都说不清怎么就坚持了下来。当江淼连衣服都来不及换急匆匆跑出来接她的时候,大冬天的只穿了一件训练时的军绿汗衫,额头溢满了汗,鬓角的发濡湿地耷在脸颊两旁,赶忙接过她手里的东西一个劲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让你等久了。”说着拿起她的手放近嘴边哈气。   原先置了一肚子抱怨的话生生咽了回去,白等多时的委屈没有意思发泄,她只淡笑着说:“没关系。”      她明白自己学会了体谅。   她意识到自己与江淼的关系就好比放在煤气罩上文火加热的水,一时半会热不起来,但也不会冷却,正在保持牢温开水的状态一路节节攀升。      很快,日子接近年尾。台里的事情总结加计划的,使得每个人比平常忙了不少。沈茜他们的新闻部更加忙碌,从早到晚进进出出跑新闻、抢头条、争业绩。李长年始终处于极度亢奋中,一大堆任务砸在他们头上,直让底下的人叫苦连天,可盼着年底丰厚的奖金,大家的干劲丝毫不减。   到春节前一天,沈茜总算得空歇下来,开始放正式的春假。陈部长年前退休,可算能安安静静过个年,伴着郑学英飞去海南过年去了。陈亚言答应大年三十那天保准完成手头的事飞过去与他们团聚,郑学英打电话催了好几次,让她务必把沈茜也带过去。   大年三十,面对江淼打电话来为不能归来,要留守岗位随时候命而道歉的时候,她依然能够镇定地表态:“没关系。”但却失了过年该有的喜乐兴致,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了老太太,没有随陈亚言一同去海南。      这个结果在结婚前她就已经意料到,甚至还是当初选择他结婚的理由之一。可是最容易改变的是人的感觉,她不想探究这意味着什么,她只知道江淼在本该一家人围在一起吃团圆饭的这一天不知跑到哪个旮沓救火去了,自己冷冷清清一个人守在家,失落感源源不断,还有对他的担心紧随其后。   把电视的声音开到最大,即使聚精会神盯着春节晚会里本山大叔的小品,她笑了,却无法忽略心头的苦涩。   她不得不承认她真的情绪低落了,觉得自己很惨,可又有什么办法,不过是作茧自缚。   她想就这么过吧,她不确定到底会是哪一天,再也挨不到她说出“没关系”三个字。      或许付出真心,才会得到真心。她只付出了一点,却已经遥望到了伤心的可能。也许只有保持距离,才能保护自己,这样是不是就不会感到撕人的寂寞?   她不知道,现阶段她唯一能做的只是顺其自然,得过且过。   她想但愿心也能从她的意。      正月初七,沈茜就要回台里上班。早上一时没反应过来,总觉得忘了什么事。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使劲想还是没想起来。索性甩甩头起床,不强迫自己浪费脑细胞了。   正齐整好自己,门铃紧锣密鼓地“叮叮咚咚”响起来,彰显来人很急。她纳闷地想,这大清早的会是谁找上门来?江淼昨天来电话说要到正月十五才能有两天假回家。   她踢踏着拖鞋跑去开门,嘴里嚷着:“来了。”   门一打开,就见面前大咧咧地杵了两个人,一个三十开外的女人外带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   沈茜的心“咯噔”一下,顿时蒙了,心里有不好的预感,迟疑着问道:“你们找谁?”       〖二十四〗   女人没有回答沈茜的问题,极度戒备地看了她一眼后牵着女孩的手绕过她走进去。鞋也没换,光洁的地板上立马显现出带点泥土灰尘的鞋印。   沈茜不高兴地皱眉,狐疑地打量眼前的母女。女人个子不高,模样倒过得去,只是身上不怎么适合她的细碎花红袄给她添了一份艳俗的感觉。女孩子长得干干净净,脸色稍显黝黑,脸颊中间泛红,眼神飘忽地瞅来瞅去,看起来既新奇又夹杂些忐忑。   沈茜不禁加深了心里的疑惑,开始胡乱猜想,这江淼不要婚前不清白,在外头的女人孩子找上门来了!看那孩子的黑劲,跟江淼是如出一辙,整体的五官也有几分他的样子。沈茜觉得自己的心慌乱起来,压抑住趋势上升的火气,一手拉着敞开的大门,再次问道:“你们到底找谁?”      女人回过头,话不投机地反问:“你是谁?江淼人呢?”普通话并不标准,带了地方土话的乡音。   沈茜可以确定人是找江淼的没错,她摸不准来人的身份,只好耐心地应对,“我是他老婆沈茜。他不在家,你们找他有什么事?”   女人不知怎么的就急了,嗓门飙起高音:“什么!他结婚了,我怎么不知道!”   沈茜听了就很不舒服,心想凭什么他结婚就一定得告诉你,你们什么关系!她憋着气不把心里的别扭劲表现出来,又把话绕回到原先的问题,“你是哪位?”   女人这次总算答有所问:“我叫吴美丽,江淼的大嫂。”   沈茜奇窘,为自己刚才的想法感到汗颜,幸亏由于不确定没有态度冒然不客气地表现出来。她尴尬一笑,背对着她们关上门,暗自懊恼了一番。尔后深吸一口气转身招呼她们,“大嫂,你先坐。”又拿出家里的零食给女孩吃。      借说去房间里换身衣服,实则躲进房里打电话去了。一般打电话给江淼十有八九是打不通的,沈茜试的多了也得出了一些规律,要是连续打了两三次还是没人接就表明他有任务或者在训练,只得等他结束后再打回来。这次沈茜的运气不错,刚拨通响了几下那头就接起来。沈茜简单把家里的情况说了一下,语气不怎么好,甚至有些埋怨的意味。因为江淼没有对她坦白,她想不通江淼因着什么还是有什么顾虑没有在结婚前以致结婚后都没有告诉她家里还有人的事。她一直以为诚如江淼所说他那方只有他一个人,她是如此的深信不疑。此刻,她自结婚以来第一次感觉到原来愿意交付所有的江淼不是全然对她信任,她甚至开始怀疑他还有多少事是不能让她知道或者根本没有意思让她知道。   她不可能不去在意,整个人又要闹情绪,所以没说几句就率先挂了电话,以免在电话里同他搞得不愉快。可是心里沉重重的放不开,她劝说自己不要多想,一切等江淼回来再问个清楚。      静静地坐了几分钟,发觉自己的情绪平复不少,才想起要给单位打个电话请假,照这种情况是脱不了身。江淼也一时半会出不来,刚在电话里说争取晚上请几个小时的假回来一次。   面对江淼大嫂的突然而至,沈茜无疑有些应接不暇。人情世故她并不是懵懂无知,与人周旋也非她的弱项。可是眼下真刀真枪要上的却是江淼的亲戚,她的态度必须拿捏妥当了。她不了解别人家妯娌之间是如何相处的,外面客厅的吴美丽对她来说只能算是陌生人。   她站起来,打算出去。总不能这样子自己躲起来把人留在外边,再怎么说人家也是客,她不能失了礼数,免得人回去后对她有微词。可心里又忍不住责怪江淼事先没个招呼,要早说了她也不至于仓促间来不及做心理准备。      沈茜回到客厅,在她们身边坐下,笑着说:“大嫂,不知道你们要来,家里也没个准备,我们中午就上外头吃。”   吴美丽好像看她很不顺眼的样子,淡淡地“恩”了声,接着又急冲冲地问她:“江淼什么时候回来?”   沈茜虽奇怪她的态度,对她这么冷淡,倒总惦记着江淼。不过她再一想,以为毕竟是初次见面的缘故,想热络也不是一时就能热络起来,自己也不是有诸多不习惯么!这点她真当佩服江淼,当初头一朝回去接受她家里人的三堂会审,还能表现的那么有条有理自然得体。   如是想想,她也就没放在心上,回答说:“他向队里请假,晚上能回来。”   吴美丽不搭腔,站起来在房子里四处走动,东摸摸西看看的。沈茜纠结,如果叫她把鞋子换一下是不是显得自己有不避讳的嫌弃之意。她苦笑,还是算了,大不了晚上把地板好好擦一遍。      女孩一直坐在沙发上啃着沈茜给她的零食,包装袋拆了好几个,把吃完的随便就扔地上,碎末洒了一地。垃圾桶明明就在茶几旁,沈茜不能理解她是没看见还是压根就没有这种意识,只是心里有了初步断定,眼前孩子的家教有待商榷。   她不好显现心中的不快,免得给小孩子留下一种她这个小婶婶不好相与的印象,只好尽量去无视满地的垃圾,和善地问道:“能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啊?”   女孩抬起头,胆怯地看着她,不说话。   沈茜也不尴尬,笑着再问:“今天几岁了?上几年级?”   女孩低下头,瓮声瓮气地说:“我叫吴娜娜,今年十一岁了,上五年级。”      沈茜一听,感觉不对头,怎么姓吴,理应姓江才对。不过她考虑问题素来不喜欢绕圈子,随后再想,孩子随母姓也不是没有。于是就把心思转到正题上。她发觉吴娜娜很乖巧,有问必答的,像是在回答老师的提问,之前对她的不好印象消却不少。可是这个小姑娘还是太过内向,不像陆丹青家里的孩子,她只要坐在旁边用上耳朵就行,根本没插嘴的份,兄妹俩你一句我一句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她从不用担心还要绞尽脑汁去活跃气氛。   她唯有主动找话:“你爸爸呢,怎么没跟你们一起来?”   吴娜娜的头垂得更低了,幽幽地说:“我没有爸爸。”      沈茜的心不由得滞了一下。她正色,决定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心里的疑问差点控制不住脱口而出。她迫使自己忍住,又一遍对自己说等江淼回来定要问个清楚。心里不禁狠狠地把江淼骂了一通,叫他不坦诚,这些都是什么事啊?她这边不清不楚的,接下去不要说什么错什么,不好收拾。   她识趣地闭起嘴巴,只招呼她:“不要客气,茶几上的零食你喜欢吃什么尽管拿。”   吴娜娜眼睛一亮,面上看起来很高兴,并没有沈茜所担心的她之前无意的问话可能会伤害到小姑娘。   她怯怯地看着沈茜想拿又不敢动手,沈茜笑着朝她点点头,她随即伸过去拿进手里,又倏地缩回来,低头不发一言地吃起来。   沈茜心里叹息一声,不知她是怕生还是天性使然的胆怯与自卑。      吴美丽从里间出来,语气酸溜溜地说:“这城里的房子真是老好啊!一比较,我们乡下的就不是人住的。”   沈茜起身,不知道如何接话才不会偏离话中的意思。她哂笑:“大嫂,你要是喜欢就跟娜娜多住几天,这是江淼队里按他团职干部给分的房子,好些年头了,也没你说得那么好。”   吴美丽咂嘴:“这么顶大的房子还不算好,那你还想要怎样的!她婶,你要求不要太高!”   沈茜没话讲了,她并没有其他的意思,心里越发肯定吴美丽有意流露出来的争锋相对。她敢断定,这位大嫂不像是善茬的主。      沈茜碍着江淼,无意计较。一看墙上的挂钟,礼貌地道:“大嫂,我们出去找地吃午饭去吧。”   吴美丽懒懒地点头,看似兴致不高。沈茜也不是没脾气的人,自己请了假好声好气地招待着,人还要甩脸子,说话也夹棍带棒的。她负气地想自己尽到该做的了,满不满意是人家的事。      她从卧室里拿上包出来,笑着伸手对吴娜娜讲:“娜娜,来,咱们去外面吃饭。”   吴娜娜慢慢站起来,想把手伸过去。吴美丽干咳一声说道:“娜娜,到妈妈这边来。”   吴娜娜微不可见地瑟缩了下,乖乖走过去。吴美丽拉起她的手,给她抹掉嘴边的薯片渣子,挑衅地看了沈茜一眼说道:“知道要吃正餐还吃这么多闲口货(零食),谁教你了?下次要在这样看我打不打你!”   沈茜觉得吴美丽的那一眼很带刺,吴美丽同孩子说的话明耳人一听就是意有所指,埋怨她的不是,即便她不知道所以然。她竭力抑制住自己的直脾气,对没立场插嘴的话不予置评。但面上的笑容是再也装不住,口气淡淡地说:“咱们下去吧!”       〖二十五〗   沈茜窝了一肚子气,面上又不好发作,腿脚生风地走在前头去停车场拿车,不予主动搭理后头的吴美丽,免得自己失控。想起这餐饭的经过,吃得她够搓一顿火了,最要命的还得咬紧牙根隐忍。      她考虑到她们俩娘第一次来,不能怠慢。自己又不清楚她们的口味喜好,就不擅自主张而问她们的意见。吴美丽说她拿主意就行,那她想去一般的地方有恐招待不周,对比再三就带她们去了市中心算得上高档的本帮餐馆。由于事先没订位子,又是午餐的黄金时间,桌位难免吃紧。她们就在大堂等了会儿,沈茜担心吴美丽颇有微词,就陪着笑解释了一下,当时她也没说什么难听的话,沈茜心里还骂自己多想小人了。   待一上桌,吴美丽挑三拣四的毛病暴露无遗,一会儿说盘子老大菜只盖了底儿,餐厅坑人要找人理论去,沈茜心里抹了一把冷汗,好说歹说才劝牢。可没消停会儿,她又嫌上菜速度慢,嚎着嗓子催促一旁端菜的服务员,惹得其他用餐的客人频频回头聚焦在她们这一桌。沈茜觉得丢份,就委婉地劝解了几句。吴美丽一听,不高兴地摔下筷子说不吃了,身旁的吴娜娜很会看她的脸色,懦懦地停下手里的动作,一双大眼睛里盛满了惊恐。   沈茜忧虑倘若吴美丽在餐馆里不管不顾的,大家面上都难看,又顾及到小孩子没吃饱,招来服务员把桌上没动的菜打包,她去柜台付钱,只好把这顿饭草草收场。      从收费停车场取了车往家返。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本来她还思忖着吃完饭捎俩母女去附近的商场逛逛,但吴美丽整个就一事儿妈,吃顿饭都能搞出些瞎三瞎四的名堂,她想为了自己少受点气安耽会得了。心里却极不痛快,抿紧嘴看路况,脸上淡然,竭力隐藏情绪。她往后视镜偷偷瞧了一眼后座的吴美丽,人正夺了吴娜娜手上打包的餐盒扔到一边,瞪着孩子不让吃。   沈茜原本不想多嘴,可看着孩子可怜兮兮的模样,实在是于心不忍,“大嫂,娜娜没吃饱,你就给她吃吧。我车开得慢,不会吐的。”   吴美丽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的后脑勺,口气很挖苦:“她婶,你们城里人就是派头足,我们乡下人消受不起。”      沈茜气噎。在她为人处世的原则里,人不犯她,她不犯人,人若犯她,她定龇牙必报,甚至还会有过之无不及。只是对象是江淼的大嫂,她再怎么憋屈,也得礼让三分,总不能撕破脸皮把话说白了,不留个互相日后好见面的余地,除非真的越过她的底线,那她也不必顾忌而缚手缚脚,本质上,她不是个坐以待毙肯吃亏的软柿子。   沈茜斟酌了番,在脑子里组织遍语言才道:“大嫂,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就给我提些意见,我下次好改进。”   吴美丽坐直,开门见山:“她婶,看得出你是个爽利人,我就跟你直说了。我们俩娘在乡下,虽说不比城里的消费水平,可娜娜的整体开销也不小,她叔每月汇2000块钱,一月下来差不多手头是没余钱的。这个月眼看快到月中了还没收到钱,我实在是没办法,这才带着娜娜上门来。”      沈茜恍然大悟,明了吴美丽对她不加掩饰的敌意。早上总觉得漏了什么事,原来是这茬。也怪她年前实在是忙得三餐都顾不上,一时大意就忘记了汇钱。可她进一步想又觉得不对劲,为什么江淼一定要每月给她们汇钱?他根本没有这个义务,而先前从吴娜娜口中得知她没有爸爸,那么江淼的大哥又是怎么一回事?   她发现心中的疑惑一层接着一层,造起了高楼大厦,让她不禁凝眉深思,心里头极不舒服。她自以为吴美丽只是因着正月才从乡下过来拜年,纯属亲戚间正常走动的惯例。但是,刚听吴美丽一席话,她心中又有了另外一番思量,人是坐不住上门要钱来的。她不知道其中缘由,不能妄加论断,于是嘴上安抚道:“大嫂,这事是我疏忽了,回头我会跟江淼说。”      吴美丽对她的回对还算满意,面无表情的脸柔化了些,点点头,重新靠回车座。她认为事没有说死,还有商量的势头。从见到沈茜开始的不快消减不少,心想自己早该上来一趟,不然结果未必是目前的形式。   沈茜心里担着事,也没其余精力无话找话熟络妯娌间的关系。她不否认在她的内心,直觉与吴美丽不对眼,不想过分殷情。      车甫开到小区门口,沈茜一眼就看见江淼从出租车上下来,脸上一喜,忙按响喇叭。   江淼闻声回头,朝着她也是一笑。他们快两月未见,不免有小别胜新婚之感。江淼快步走来,打开副驾驶门上车,刚坐定就伸手亲热地撩拨她耳边的碎发说道:“沈茜,我想你了。”   沈茜听着心里欢喜,想到后座还有人,尴尬地挤挤眉提醒他。江淼会意,放下手干咳一声,转头客气地讲:“大嫂,你们来也不通知一声,我也好让沈茜去接。”   吴美丽收起阴沉的脸色,迅速展开得体的笑容,有礼有数地说道:“他叔,我知道你不方便,再说弟妹也不见得有空,我跟娜娜来已经是打扰你们了,哪能再麻烦。我就是在家里闲不住上来看看你……和弟妹,你们结婚,我还没来得及恭喜呢!”      说的话进退有度,分寸得当,这还是前刻跟她直言不讳抱怨钱不够花上门来要钱的吴美丽吗?她变脸的速度真可媲美川剧。对她横眉冷对,话中有话,对江淼明显又是一副和善的样子,沈茜被她前后不一的态度搞混了,心下一凛,不知她是出于什么心理说出这番话,全身上下忍不住敲起警钟,进入全线戒备状态。   真坏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假好人。她猜想吴美丽不要就是这种假好人的角色,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不是她多虑,吴美丽着实不是盏简单省油的灯。   江淼礼貌地笑笑,没再多客套,转而与吴娜娜说话。沈茜暗笑自己紧张过头,甩甩头,开车进入小区。      在指定的车位外,江淼叫她下车,自己转到驾驶位帮她倒车入库。沈茜突然油然而生一种重获至宝的满足感。江淼在她身边,只需一个细小的体贴举动,一个对着她的笑容,她满心满脑记起的竟然全都是他对自己的好,她的心志包括过年至年后积攒下来的失落通通可以抛却。为此,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江淼对她的牵动力超出了她可以心平气和承载的范围。可是,吴美丽的到来,她发现对江淼真的说不上了解,她怯懦了,自欺欺人地不想去确认这意味着什么。      江淼锁好车门,看到沈茜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喊她也没反应。他揉她头发,“一个人傻站着想什么呢?”   沈茜似是吓了一跳,像是躲避鬼魅般退开一步,惊惧地瞪大双眼。   江淼错愕,心中疑虑狂升,面上的笑容凝结住,讪讪然,“沈茜……”   沈茜缓过神,对自己的反应感到愧疚,她主动上前挽住他的手试图解释,“我刚在想事情,你突然上来吓到我了。”看了看四周,又问:“她们人呢?”   江淼挥去心头的不安,伸手拥过她的肩往外走,“我让她们先上去,我们俩去超市买些晚上吃的菜。”      沈茜想到问:“你怎么这个点就回来了?电话里不是说要晚上么!”   “夜间要操练,就提早出来了。”江淼无奈,“七点钟前我必须赶回去。”   沈茜想抱怨“怎么刚回来又走”,她迫使自己忍住,犹豫再三试探着问道:“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江淼摸不着头脑,反问:“什么?”   沈茜强装无事的脸一下子沉下来,她猛地停住,甩开他的手,讥笑道:“江淼,你对我不坦诚!”      江淼愣了一下,明白过来。脸上神色莫名,眼神却坦荡:“沈茜,我觉得没必要就没说。这重要吗?”   沈茜冷然,咄咄逼人:“那是你的认为,不代表我的。”   江淼黑着脸沉默,抬起手想要拉她,又颓然地放下。   这一幕,沈茜看在眼里,她还没有被江淼的推脱怒昏头脑,忽然就觉得自己阴晴不定摆副臭脸很是可笑,也丝毫没有必要情绪起伏,她不是最不屑对方不想说而自己一个劲地逼问,她不喜欢强人所难,尤其是江淼,她不想有一点点的勉强。可是她的心里又是那样该死的在乎,蠢蠢欲动,迫切想要知道原委,企图能够说服自己理解他一开始的不表明,所以她不由得把手里的矛齐齐指向他。   而江淼根本没打算竖起他的盾抵挡,他弃械投降,“沈茜,结婚前跟你说我家里只有我一个人了是真的,我大哥也是个消防员,十年前,现在应该说是十一年前在一场救火任务中牺牲。大嫂那时刚怀了娜娜,我有责任代大哥照顾她们,所以我每个月都会汇钱过去。”      其实沈茜可以有很多种途径获悉,但她却执意要从江淼口中得到一个答案。说不出心里作何感受,为这迟到的解释她做不到释怀,原则是她若不问江淼可能永远都不会说。江淼的态度正是她耿耿于怀的地方。   她笃定在江淼面前自己完全是一块透明的镜子,她的一切江淼了如指掌。反过来,江淼是一块黑乎乎的磁铁石,吸引她无法抗拒地靠近,却又不让她得门道入内窥探清楚。这种感觉让她很挫败,她甚至想当初不是全身心投入到这段婚姻中的自己是不是就不会如此患得患失,踌躇不定。她懊恼的是引以为傲的潇洒与一贯的淡然好像离她越来越远。   她不知道是否开始在意一个人就会想要了解他的一切内在和外在?在他们的婚姻里,或许两人一起努力的未来比较重要。她只好换个角度思考问题,争取让自己好过些。想想也不过丁大点事,何必不依不饶弄得双方都不痛快。她深吁口气,决定息事宁人,自动收起锋利的矛,笑着说:“以后不要瞒我,你这样让我很手忙脚乱。” 说完自己一个人先行,背过他,强颜欢笑的脸垮下来。      两人双手不得空地从小区边的超市出来,江淼分担大部分,沈茜只拎了最轻的两袋。   走得好好的,江淼突然脚步顿住。沈茜也跟着停下来,疑惑不解,眯着眼看他,“怎么了?”   江淼欲言又止。   沈茜用真假不明的口吻给他打预防针:“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历史遗留问题要一块交代,那就说吧,省得哪天又冒出个谁谁的我不好招架。”   江淼没好气地笑道:“我又不是人民币,哪来那么多谁谁冒出来!”   沈茜瞪他一眼,自顾自往前走。暗自腹诽,你就是人民币,人吴美丽就是冲着这个来的。哼,你比人民币要强大,在我心里,你都快驱逐它们出境取而代之了。不过,她不会说出来,她恐江淼仗着这点肆无忌惮找不着北,更加不把要对她坦诚当回事。      江淼把右手的袋子并到左手,追上去抓住她的胳膊。沈茜没有挣脱,他的心里放心不少,但还是不能确定她到底有没有为自己的不明说而无法介怀,只得小心翼翼地去揣度她脸上喜怒不辨的神色。   沈茜叹一口气,撇头对他说:“行了,我都快被你盯出洞来了。”   江淼见她还能开玩笑,应该是没有放在心上。他整个人轻松起来,傻傻地咧嘴就是一笑,改拉她的手继续往前走。   沈茜心照不宣,面上终归流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淡笑,思来想去还是准备忘记这次差点引起大面积争吵的诱因,不无苦涩地想生活不要把她的步步退让最终酿成失望。       〖二十六〗   有外人在场,沈茜不好意思悠哉游哉坐享其成,看着时间差不多就主动进厨房做样子忙活去了。   江淼还能不知道她在家务上有几斤几两重,没几分钟就溜进来挑大梁。他关上厨房门,从背后拿出一盒抹茶蛋糕递给她,“犒劳你的。”   沈茜欣喜地接过,正是她喜欢的口味。午餐实在算不上愉快,她从头到脚没动过筷子,这会儿早饿了。看包装应该是刚才在超市里买的,她奇怪,“我都不知道你买了这个。”   江淼平常地笑笑,催促她闪一边打开来吃,自己把菜拿出来洗净,熟练地切好装盘,边打火边同她讲:“沈茜,我不在你就多担待点。她们住不了几天就走,到时你再送送她们。”      沈茜嘴里嚼着蛋糕,老实地讲:“江淼,大嫂好像不喜欢我。”   江淼一听,停下手边的动作,抬手轻轻帮她插去嘴边的碎末,神情诚恳地要求:“沈茜,拜托你,大嫂不管要什么做什么你即使不乐意认为很无理也要满足她,尤其是钱方面,她要你就给她,不管多少。”   沈茜愕然:“为什么?”   江淼愣了好久,然后默不作声又垂头去捣鼓菜。沈茜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他低沉地说:“因为我哥。”所以她没法发觉江淼脸上说这话时的虔诚和歉疚。   沈茜不罢休地问:“就这么简单?”   江淼迟疑,随后点头。   沈茜笑着乜斜眼看他,一副苦哈哈相:“不怕我吃亏?”   江淼过意不去:“对不起。”他直言承认:“我最怕你生我的气。”   沈茜心里松动,终究点头答应。      她没有多问是因为有些事江淼不说她也不好三番五次打破砂锅问到底,理智上她应该尊重理解他。但是她的心里难免失落,江淼到底要到何时才会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她。他是有什么苦衷不能倾之于她听,还是认为她不必知道。他置她于何地?   但她坚决不相信江淼会不顾及她的感受而一味要求她放任吴美丽的各种所作所为,她唯有等待江淼愿意让她肚子里的疑虑黎明破晓的那一天,即便她对吴美丽是那样的心不甘情不愿。      初十早上,吴美丽提出明天要走。沈茜很不厚道地暗自窃喜不已,连客气挽留的话都不想说。吴美丽在的三天,她实在是自在不起来,白天要上班还能躲出去,晚上却不得不回来直面她不阴不阳、不冷不热的脸。她想破脑袋都想不出吴美丽为何对她有如此莫名的芥蒂。   习惯后,她也懒得花心思琢磨,只想着安生把吴美丽这座难搞的佛爷送走了事。      晚饭,沈茜照旧是从外边打包,江淼不在,她真的是捉襟见肘无法应付。头次,吴美丽还冷嘲热讽一把,沈茜充耳不闻,面上客客气气连说自己招呼不周,第二天照做不误。对她,沈茜履行的方针就是她说什么就当她唱戏,左耳进右耳出,跟她生气还不是自己找抽,划不来。   吴美丽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气找不到地方撒,束手无策。她不啻是把沈茜视为眼中钉,原因很简单,她的嫉妒,还有她死活不愿承认的羡慕。沈茜请她们吃的那顿午饭,像是无限度反衬了她单薄苍白的日子。她趁沈茜出去付钱的当口问了给她们打包菜的服务员要多少饭钱,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竟然够得上她们娘俩一个月的生活费。她肉痛,找不到平衡的支点,本来心里就为迟迟未收到汇款扎着一根刺,她多少会怀疑莫不是沈茜小气,教唆江淼不给她们汇钱。又不清楚原来江淼已经讨了老婆,那她来前的小心思不是要付之东流。   这样一来,她对沈茜横竖是看不顺眼,即使要走心里头也忒不爽落。      这厢的沈茜当然猜不透吴美丽心中的弯弯道道,借口出去给她们买带回去的礼物,心情愉悦地回了郑学英处。   老太太最近迷上了十字绣,沈茜进去的时候,她正鼻梁上架了副老花眼镜绣八骏图。   沈茜担心她的眼睛吃不消就劝她:“外婆,不要太累了。您要喜欢这些玩意赶明儿我上蒙娜丽莎皇室十字绣专店给您挑个成品,省得您老花眼力折腾。”   郑学英放下手里的针,摘下老花镜拿手上直指她:“你这孩子就是缺乏耐心。你不懂,我就是享受这个过程,找点乐子消磨时光罢了。”   沈茜了解老人家寂寞,也怪自己最近诸事缠身回来的少,心里歉疚,坐过去搂住她撒娇,“外婆……”   郑学英笑着推开她:“这么大个人了,还跟小时候一样,也不嫌羞!”面上却是挡不住的欢喜,心里再明白不过。      沈茜笑嘻嘻地坐正,左右张望,问道:“外公人呢?”   郑学英叹气:“你外公闲得发慌,整天在家坐立不安的,来来回回在我眼前瞎晃悠,我打发他进书房了。”   当惯领导的人突然退下来无事一身轻,不适与失落可想而知。沈茜建议:“要不让外公找点感兴趣的事体转移下情绪?”   郑学英不在意地摆摆手:“别管他,过段日子就好了,我还不是打这么过来的。” 想到什么,干脆把手头的刺绣推到一边,兴致勃勃地说道:“你跟小江结婚也有段时日了,怎么还不见有动静?”   沈茜迷惘:“什么动静?”   郑学英“啧”一声,满脸期待地讲道:“我的重孙啊。你们要是造个人出来给我们玩玩,我跟你外公才有的忙呀!”      沈茜无语,怕兮兮地缩在沙发一角。老太太说风就是雨的,她都有点招架不住了,孩子,她想都没想过,还生个出来给他们玩。沈茜欲哭无泪:“外婆,这事咱先不急,以后再说。”   郑学英一听不高兴了,教育起她来:“茜茜,你这种想法可不能要。女人生孩子要趁早,不但身材恢复得快,而且趁我和你外公一把老骨头还利索的时候给你搭把手,不然你一个人可有苦头吃。”   沈茜举手讨饶:“行了,外婆,您说得我都懂,这事也不是我想要就成的,顺其自然吧!”   郑学英想想也是,但嘴上还是郑重地交代她:“要真是有了,你可得告诉我,敢偷偷处理掉,看我饶不饶你!”   沈茜吐吐舌头应承,心想老太太算是把她摸透了,至少目前她还没有要孩子的打算,即使有了她也没信心把握自己是否能够无所顾虑地生下来。孩子,她摇摇头,想想就觉可怕。      沈茜从郑学英家出来后,又在外边遛了会弯儿,手表的指针走过十点的时候才姗姗然回去。一进门,吴娜娜乖巧地跑过来拿过一些她满满拎在手里的东西。沈茜感激地拍拍她的头,嘱咐她当心。   她在回来的路上给吴娜娜买了一些学习用品还有明天带到车上吃的东西。吴娜娜低着头细声细语地说了声“谢谢小婶婶”。沈茜也像模像样地说“不客气”。   她是真心实意喜欢这个懂事少语的孩子,隐约透着一股子说不清的怜惜。      适才在老太太那里,她听沈茜说起吴美丽母女乘明天的早班车走,连忙心急地准备起回礼来。沈茜阻止她,说自己等下出去买。老太太是行动派,直接下达指令从房间里拿东西出来,还叫冯阿姨准备了一个红纸包。      吴美丽在卧室收拾好行李出来,沈茜把从老太太家带来的礼物交给她。吴美丽客气话一句不讲,照单全收,坐在沙发上一件件拿出来看。   沈茜没想法了,陪在一旁,随时等候她的赐教。吴美丽真没辱没自己一张挑剔的利嘴,数落带给她母亲的烟灰色呢大衣上头没吊牌,肯定值不了几个钱。沈茜心中发笑,对她的说辞要是再置气,那自己就是不折不扣自讨气受的蠢蛋。那件大衣是老太太底下的人孝敬她的,从国外带回来的纯手工制品,市面上想买都没有。老太太说反正自个待家里别糟蹋好东西,还不如送人也不失礼数。沈茜觉得可惜,照这么看,以吴美丽不识货的眼光,那衣服怕是要打水漂了。      给吴美丽准备的是一条白金项链。老太太拿了好几条出来,让她挑一条合适的。沈茜二话不说拿了条最粗看起来最暴发的,果不其然,吴美丽嘴巴闭得老紧,看样子很合意。当摸到给吴娜娜准备的那个厚厚的红包时,她双眼晶红,都知道跟她说“她婶,让你颇费了”,估摸是极其满意。沈茜看老太太放进去的钱丢不了一点脸面,心想吴美丽这要是还不舒坦,真属喂不饱的白眼狼了。      吴美丽俩娘走后,沈茜又过了几天太平省心的日子。元宵节那天,江淼原本说好能回来,临了又变卦说队里有个小战士许久没回过家就把休假的名额给他了。沈茜就算心里有气面对他这般说又能怎么样,她只好说:“没关系,我去看你。”   又是没关系,只能是没关系!   当妥协变成家常便饭后,她的心却开始一日日的落寞,以前强势的脾气似是埋藏在尘埃中,遮盖地不留一缕。而心里的疙瘩正在此消彼长。      准备妥当,拿上给江淼带去的东西打开门。沈茜的动作瞬间僵硬,眼前一黑,仿佛有无数乌鸦飞过。   她哀呼,自己的霉运又来了……       〖二十七〗   吴美丽的再次而至无疑是在沈茜头上投了一枚重磅炸弹。平静的日子“轰隆”巨响,不知会一声就被搅破。   相比上次,此刻的情况犹让沈茜头疼。吴美丽似乎是把全部行李搬来,大有常住的意思。   沈茜维持表面的最后一丝好脸色问道:“大嫂,你这是?”   吴美丽使派身后的吴娜娜把小型包袱拿进门,神色如常地说:“我跟娜娜以后就住这里。娜娜明年就升初中了,乡下教育质量不如城里,我想着总不能委屈孩子,这起步一低,往后的路还咋走!”说完拎起大箱子熟门熟路地走进之前她住过的房间。      这人也太自说自话了点,有问过她意见吗?沈茜心想老娘法眼一开就知道你是个妖孽了,会这么简单。她沉着脸,烦躁地似头皮上着了一把火,却张嘴说不出一个字。她知道自己应该及时表态,否则后患无穷。可江淼之前的拜托依然在耳,使得她如鲠在喉,要说的话只得咽回肚子里。   她郁闷地放下手里的东西,进卧室大力甩上门,才不管吴美丽会怎么想,更是顾不上是否失礼。她立马拨通江淼的电话,不待他开口,噼里啪啦一通抱怨。   江淼耐心地听她说完,很久没有发话,只听他沉重的呼吸声从手机里传来。正当沈茜以为他不会说什么的时候,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方缓缓地道:“沈茜,我们另外找房子住吧,你先可以找个中介了解下情况,我争取下星期请假出来一趟,当时我再陪你去看。”      沈茜火大,不理解地吼道:“江淼,你至于吗?我们每个月给钱也就算了,孤儿寡母的我们能帮是得帮,但你也要讲究个尺度,凭什么我们自己家还得让出,她只是你大嫂,因为你哥也不必要如此,道理上我们没这个义务。”   江淼试图安抚她:“沈茜,你听我说……”   沈茜抢断他的话,直截了当:“我不听,有什么话你回来后再说,电话里也讲不清楚。我只能保证这几天尽可能的容忍,这是我最后的底线。”话落她气呼呼地挂了电话。下一秒,江淼打回来,沈茜瞟了一眼手机屏幕,无动于衷,随铃声一遍遍萦绕。      沈茜坐在床上鼓着腮帮子,向外狠狠地呼气。她怕自己万一在电话里控制不住与江淼吵起来,所以她选择了冷处理。待自己的情绪冷静下来,沈茜才接起,开口就说:“行了,我知道分寸。不过我今儿个把话明明白白给你搁这儿,你大嫂那人我一千个一万个不喜欢,她也和我不对盘,所以到时我忍不住你别怪我。还有如果你执意让她住家里头,我意见大发了,这日子也没法过了,到时你看着办吧!”   江淼清楚沈茜是说到做到的人,但还是第一次听她把话说得这么不留商量的余地。那句“这日子也没法过了”他还来不及细想就倏地切中了他的要害,心里的慌乱翻江倒海,他低沉着声音请求:“沈茜,好好等我回来,行吗?”   沈茜心一软,再说不出一句重话。      打开门出去,刚好撞见吴美丽弯腰贴着门板偷听她打电话来不及缩回的动作。沈茜心里的一股子浊气更盛,冷笑一声,她不假辞色地说:“大嫂,我倒没看出来你还有这听墙根的习惯!”   吴美丽站直,心虚地咋呼:“她婶,你怎么说话的?”   沈茜不留情面:“我不是天桥上算命的,所以唠不出那么多你爱听的磕!”   吴美丽气结,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她决定偃旗息鼓,日子还长着呢,她有的是时间慢慢跟她磨。反正她人都来了,也不是轻易能打发的。      沈茜与江淼谁也不会想到吴美丽的思想里已经产生了一种执着的疯狂,甚至是一种病态的心理,并且居心不良地准备嵌入到他们内部。   在吴美丽的认知里,江淼待沈茜是极好的,对沈茜言听计从也不是不可能。人家住大房子,开小车,穿得光鲜亮丽、时尚得体,出手又阔绰,花钱大手大脚也不需要思前想后斤斤计较。吴美丽对比自己,蓬头垢面,土里寡气,身上的衣服还是几年前置办的旧衣,算得上压箱底最像样的,她发现自己活得就没个女人样,她的心里似是烧了把火,并且越烧越旺,无法平息她的愤懑与妒意。没有沈茜,这一切就是她吴美丽的,包括江淼,她只是来迟了一步,就被沈茜捷足先登,就好比放到嘴边的肉被人生生给剥夺了。   潜意识里,她清醒地知道面前的沈茜是城里姑娘,比她漂亮,比她有学问,见过大世面,而她不想放到嘴上恭维,心里的不甘滚滚袭来。她偏执地想到要是江河还在,她是不是一如沈茜这般,做一个底气十足可以有资本仰头翘尾巴的城市女人,可能尤为更胜。   可是,现在这一切都是江淼给予的,没有江河,没有她家就不会有如今的江淼。她不能心平气和每月只拿江淼供给的2000块钱,然后不争不抢地窝在穷乡僻壤聊此一生。她很不甘心,所以她铩羽而归。沈茜手里的,她要一丝不剩地拿回来。      吴美丽对着沈茜高深莫测地挑嘴一笑,随即进房间去了。   沈茜嗤之以鼻,懒得再跟她计较,撇撇嘴,走开。今天闹这一出,江淼那她是没心情再去。      进厨房想倒杯水顺顺气,看见吴娜娜踮着脚想要从头上的橱柜里掏东西。沈茜忙走过去,按住她的肩膀阻止她,“娜娜,要拿什么?我帮你!”   吴娜娜“丝啦”痛吸一口气,缩起肩膀躲开她的手。沈茜眉头紧皱,觉得诧异。她明明轻轻碰了她一下,哪会疼成这样!她撂手过去,想看看她的肩膀怎么了?吴娜娜惊吓得像只刚出生的幼崽,左闪右躲,就是不让她查看。   沈茜急了:“娜娜,告诉小婶婶,哪疼了?”   吴娜娜垂着眼,声音懦懦的:“不疼,哪也不疼!”   沈茜不信:“你别糊弄我!”说着强行拉过她,小心翼翼地把她的毛衣领子褪下一些,往肩膀的部位看去。只一眼,轮到她惊诧地地倒吸一口凉气,肩膀一大片突突红肿在那,依稀还可见紫色的淤青点缀其中。沈茜不由得在心中来回搜索谁会下这个狠手,想来想去,除了吴美丽,别无他人,上次她就听见过吴美丽威胁要打孩子的话。      沈茜好不容易平息的怒火再次被挑起,一个劲地在胸腔中充斥。即便干社会新闻这么多年了,见识过很多千奇百怪的不平事,就算再愤慨也只能私下里埋汰怒骂几句,明面上还不得纹丝不动如实报道,不过是职业道德使然。可是她天生比别人多三倍的正义感不能容忍自己身边居然也会发生如此不堪的事,大人教训孩子哪能动粗到这份上,这不成虐待孩子了嘛!越想越觉得不可饶恕,她捋起袖子,气急败坏:“是不是你妈?我找她说去!”有这么狠心当妈的么!   吴美娜娜吓得急急拉住她的衣服下摆:“小婶婶,不是,是我不小心撞的。”   沈茜又不是三岁小孩子,撞一下有她这样子的么。她以为吴娜娜是害怕吴美丽,于是憋着火气柔声安慰她:“娜娜,别怕,有我在,你妈不能明目张胆再打你。”作势就要冲进吴美丽的房间,胸中的火急欲发泄。   吴娜娜手忙脚乱地拉住她,脸上的表情差不多要哭出来了,她说情道:“小婶婶,我妈有病,她也不想的,是我不想来城里上学,她刚好发病控制不住就打了我。”   吴娜娜死死攥住她的手,沈茜不敢使力掰开,可心里的火又是烧的攻心,她只得一遍一遍用力重复呼吸气来调节自己需要突破口的打抱不平。      吴娜娜已经开始哭了,拉着她的手满脸眼泪鼻涕交替在一起,抽噎着道:“小婶婶,求你别去找我妈说,我不想你们俩为了我吵起来。”   沈茜无可奈何,到底看不得孩子苦苦哀求的可怜样。她对着空气毫无章法地挥手,似是要把满腔浊气挥扫干净。尔后脱力般叹一口气,蹲下来,拉近她,在餐桌上抽了几张纸巾替她擦掉眼泪,“别哭了,婶婶不去。不过以后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你妈要是再死打你,你要学聪明点,该躲的时候躲,别老实巴交地立在那挨打。婶婶不可能时时在家,你就算挨打了你不说我也不能知晓,所以下次要再这样你一定要说,不能对我说就对你小叔说,千万别由于害怕就瞒着,知道吗?”   吴娜娜吸吸鼻子,红着眼点头。   沈茜摸摸她的头,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带她回自己房间擦药化瘀。心里却涌上一阵厌恶的阴霾,吴美丽这人,她更是不对付至极,对亲生孩子都能下如此重的毒手,这心眼能好到哪里去!她是半个字都不信吴美丽有病,瞧她扯着嗓子横不对眼竖挑刺的样,中气十足,有病个鬼!      接下来的几天,过得还算太平。沈茜不待见吴美丽,很想回老太太家安生个把日子,眼不见为净。可一想到她要是不在,保不准吴美丽又下手打孩子,而且那是她的家,要走也是吴美丽,她不能这仗未打就举白旗退阵,所以合着心里十万个不乐意还是强迫自己每天面对吴美丽那张讨厌的面孔。她不停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忍耐,忍到江淼回来一切就开盘。       〖二十八〗   正月就在沈茜心情不快中过完。学校又要陆陆续续开学,吴娜娜上学的事迫在眉睫。沈茜虽然对吴美丽有意见,对吴娜娜是真心喜欢,为她上学的事卖力奔波,最后借着自己老太太的名头把她安插进市一小。老太太面子大,学校给免了赞助费、借读费、代管费等一系列杂七杂八的费用,只收取学杂费。报到手续办妥后就可以去上课。   这倒让沈茜省了不少心。报名那天,沈茜刚好接了一个邻市的采访任务,要出差两天,急着赶去汽车站与台里的同事会合。一想到吴美丽这人干事不牢靠,嘴巴又没个阀门,她要不在旁边盯着不知道她陪着报个名还能搞出劳什子不搭边的事。无法,沈茜只得抓紧时间把报名这事给包揽了。      到学校报到处时,沈茜心里头的不痛快更盛。吴美丽一路上拖拖拉拉的耽误了不少时间,沈茜的同事打了好几个电话来催,她都快急得火烧眉毛了。   由于学校的校长事先跟报到处的老师打过招呼,人办起事来特爽利,把程序上该走的单子、表格填好后,再把费一缴,这事也就尘埃落定。   可就是在交费这一环上,吴美丽又给沈茜搞出幺蛾子来。是个人都知道出门买东西要带钱,去学校给孩子报名要带报名费。她吴美丽硬是反人道而行,口袋里一个子都没有。沈茜筋疲力尽,无话可说了,觉得自己反倒像个当妈的忙活,这钱到头来还得她掏腰包。      身上没那么多现金,同事的电话正好又打来,沈茜只得冷着脸从钱包里拿出银行卡交给吴美丽,告诉她密码,叫她自个去取钱把费交了。她已经预料到这卡一旦交出去,铁定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时间紧急,也是没办法的事,即便满腹牢骚还得自个认了,嘱咐她好生保管,里头有好几万块钱,要是掉了麻烦的还是她自己。   吴美丽理所当然地接过,还以为沈茜嘱咐她的话是心疼钱的意思,于是要笑不笑地说:“她婶,你甭掉钱眼里去,这点钱对你来说算什么,还不是九牛一毛!”   沈茜自动屏蔽她的话,心想我要是真掉钱眼里,你吴美丽手上的卡就是道具,哄你玩的!真他妈林子大了,啥鸟都有,这什么人么!沈茜深呼吸,看都不看她一眼,转头与吴娜娜说“再见”,夹带着一肚子邪火走人。      沈茜回来,已经是两天后。首先回了台里,这趟出差委实累人,但好在成果丰硕,李长年体恤他们一干人等,准了一天的假。大家伙欢呼一声,顿时作鸟兽散状,回家休养生息去了。      沈茜拖着疲惫的脚步打开家门,直想洗个澡睡它个昏天暗地。换鞋进客厅,一眼就瞧见吴美丽大大咧咧地躺在沙发上,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电视,瓜子壳洒在原木地板上,电视声音大的让人震耳欲聋。她瞄见沈茜进来,招呼也不打一声,自顾自继续。   沈茜心里厌弃之极,可是她已经累得没有丁点力气去生气,她需要休息,全身的骨头犹如散了架,酸胀感始终伴随左右。      推开卧室门,环顾一圈,沈茜直觉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她发现床上有被人睡过的痕迹。她清楚的记得走的那天虽与时间较劲,但被江淼带出来的习惯,还是把被子草草叠好放在一侧。此刻,被子软绵绵地蜷缩在床上,露出的床单明显有揪起的褶皱,并不是她走之前的样子。床边的躺椅沙发柄上,垂了套睡衣,沈茜明确肯定是她的,但是并不是她惯穿的。   她狐疑地眉头一动,来不及深思,脚步先比她的大脑发出指令,她快步走进里间的盥洗室,洗漱台上的瓶瓶罐罐东倒西歪,很明显,有人趁她不在一直在使用。她的日常护肤品有很多种,除去要出差匆匆抓了几样必备的带走,其余的都集中并排放在洗漱台上。   沈茜急遽窝起气来,稍微动用一下大脑,就能猜到是何人所为。她最恨别人在没有告知的情况下动用她的私人物品,这叫她实在难以忍受。   她极力抿紧嘴巴,又疾步走回到卧室,打开衣柜门,一瞬间,背脊心凶猛地发胀。里头明晃晃正对她放着的衣服根本就不是她的,她的衣服被杂乱地归拢在衣柜底层,一件压着一件,就像堆破烂似的。      面对此情此景,沈茜攥紧手里冷硬的金属门把,太阳穴不可抑制地突突狂跳。   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不在两天,吴美丽就以强盗的姿态占地为王,鸠占鹊巢。她的家,她的房间,她的床,她的睡衣,她的护肤品,还有她的衣柜,接下来还有什么?吴美丽还要什么,她到底要干什么!      沈茜觉得自己要疯了,本来好好的日子,自从吴美丽出现以来她就没有舒坦过。这里是她的家,她还得小心翼翼看她的脸色,她还得照顾她的情绪,有火不能搓,有气不能发,这么窝囊还是她沈茜吗?她何时受过此等委屈,她为什么又要受此等憋屈不吭声。她甚至怪罪起江淼来,每次他都要求她让着吴美丽,再不愿再难也要委曲求全,可是从来不明说为什么。他只需动动嘴皮子她就得照做,在家的是她,每天应付吴美丽的是她,可沈茜负气地认为吴美丽不是她的什么人,是江淼的大嫂,不是她的,她不要这种没脸没皮不知情知趣的亲戚,不但胃口大的总想从她手里头捞钱,现在还要觊觎她的家。吴美丽已经得寸进尺到让她退无可退的地步。      这一刻,沈茜全然忘了江淼的交代,她的愤怒彻底赶超一直不甘不愿忍受吴美丽的理智。这些日子以来,胸腔里积少成多的怒火似是要爆炸,她不能够控制这股灼热,它就像越滚越大的雪球,她承载不了了,一秒也不能忍受,她需要发泄,完完全全地发泄。   “哐当”,沈茜大力甩上衣柜门,仿佛是惩罚恶势力的女王,冲出房间,携带着雷鸣闪电般的满腔怒火,去讨伐她的敌人。她势不可挡地立在吴美丽面前,俯视她,面无表情地下最后通牒:“吴美丽,你要多少钱?一次性给我说个数,拿了钱就走人,我沈茜不欠你,老娘不伺候了。”   吴美丽慢条斯理地坐起身,毫无惧色,嬉笑一声仰视沈茜回对:“你不欠我,可江淼欠我,欠娜娜的爸爸。我不会就这么算了,钱我都要,江淼我也要。”      沈茜的心脏紧缩一跳,眼睛吃惊地瞪成铜铃一般大,她像是听了世界上最滑稽的笑话,吴美丽这个女人……她都不知道找什么词汇来形容她好。她不但狮子大开口要钱,竟敢妄想她的老公,还敢义正言辞地对着她这个正牌老婆说出来。沈茜感到匪夷所思,吴美丽的大脑到底是什么构造,是什么原料做的,才会有这样天真的想法。对,沈茜觉得她天真,她以前一直以为吴美丽这人不简单,心机重,又会装。此刻,沈茜觉得她大错特错,她高估了吴美丽的脑子,她不复杂,简单的很,天真的让她猜想这人是不是脑子有病。   沈茜不得不相信吴娜娜所说,相信她有病,神经病,真他妈神经病。她怒极反笑,口不择言:“吴美丽,你缺了筋的脑子该去看医生!”下一秒,她收起嗤笑,转身走回房间拎出她的箱子砸在她的面前,然后扔出她的衣服,气势汹汹地对着她冷笑,一字一句异常缓慢清晰,“你给我滚出去,拿着你的东西给我滚!”她想照这样再下去,下一个脑子发病的是她沈茜。      在房间做作业的吴娜娜听到响动跑出来的时候,刚好看到吴美丽像只张牙舞爪地困兽叫嚣着朝沈茜直直冲过去,想要去抓她的脸。吴娜娜按住嘴巴把脱口的惊呼堵回肚子里。   沈茜没有吃到一点亏。她学过两年跆拳道,当吴美丽龇牙咧嘴向她扑过去时,她就已经有了防御措施,低头向右侧开几步,抬手一挥,打掉了吴美丽伸过来的手。   正打算舒一口气,可不想,吴美丽这么不经挥,竟然直鼓鼓倒在了地上,手脚颤颤巍巍地痉挛起来,口吐白沫,不断从嘴巴里涌出随着脖子流进衣领里。   沈茜木讷地呆滞住,不知所措。只消一秒,她迅速反应过来,冲过去拿起电话拨了120。   吴娜娜反倒镇静,俨然不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她跑过来,蹲下,撑起吴美丽的头搁到她的膝盖上,猛掐她的人中,对正在打电话叫救护车的沈茜喊道:“小婶婶,不要紧,你快过来帮忙把我妈扶到床上。”      救护车急速驶出小区往医院奔去。沈茜与吴娜娜一同坐在车上,心里充满自责。她是讨厌吴美丽,可从来不存害她的心思,不知道自己怎么轻轻一挥就把人挥进医院里去了。   吴娜娜依偎过来,安慰她:“小婶婶,没事的,我妈这病是老毛病了,以前在家发病的时候,都是我跟外婆合力把她抬到床上,外婆托头掐人中顺气,等我妈缓过劲来就好了。”   沈茜半信半疑,没道理有病拖了这么多年也不去治,不禁问道:“娜娜,你妈这是什么病啊?”   吴娜娜也说不清楚,懵懂地摇摇头。   沈茜把她拥进怀里,一切只有等去医院做了检查才能知晓。      医生初步诊断是一种神精受到刺激而引起的疾病,也是间歇性精神病的一种,好的时候跟正常人无异。开了镇定舒缓的药物,嘱咐沈茜尽量注意患者的情绪,只要情绪平稳,无碍。   沈茜不大放心,要求留院观察个几天。医生虽认为没必要,还是同意了。      吴美丽被送进病房,安静地躺在床上睡得香甜,无害平和,没有半点往日的尖锐与刻薄。护士进来给她打了镇定剂,交代沈茜有事就按床头的铃。沈茜点头道谢,总算可以放心下来。   她疲惫地按摩睛明穴,让吴娜娜看着点,自己出去透口气。      来医院的路上往江淼办公室打了电话,这件事她也没想瞒着。是他底下的值班战士接的,说队长去总队开会了,也不晓得几时能回来。   沈茜没抱多大希望,就劳烦他告知江淼一回来就给她挂个电话。她刚走出病房,江淼的电话就进来了。   沈茜如实把情况说明,淡淡地收了线。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内心并没有表面的平静,轩然大波起,愈涌愈烈。   她在走廊上随意找了张长椅坐下,靠着墙闭目,静静地等待江淼。      大约一小时后,江淼急匆匆赶来。沈茜听到脚步声,睁开眼睛,慢慢地站起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似是要把他看进心里去。   江淼被她恍若看陌生人般的表情给骇到了,他在她一米外止步,呐呐地唤:“沈茜。”   沈茜歪着头,微微勾起嘴角:“为什么不说?吴美丽有病的事为什么不说?我就这么让你难以启齿嘛!要知道她有病,我就不会去计较,不会像个傻子一样不明不白,你欠她什么了?欠你哥什么了?是国家机密还是组织纪律要求你不能向我言明,我不问并不代表我不想知道,我只是不想逼你,给你机会,给你时间。可是,江淼,你有当我是你的家人吗?可以坦诚过去的家人吗?”      江淼清楚她脸上的表情越如常越表明她真的生气了,不是那种气过就算的一时怒气。今天他要是不明明白白给个答案,她的气永远不会消,即便她会隐藏的很好,不再追问,更是不屑追问。   这就是沈茜,要知道就痛痛快快的知道,容不得一丝扭捏与勉强,他突然就想通透了,在她面前,他的无地自容是那样的欲盖弥彰,最起码沈茜做什么事都是磊落的。   江淼靠近,正色地注视她,终于说出了一直以来驻留在心里的想法,应该说是从林政委下命令让他与沈茜结婚时就生成的想法,他说:“沈茜,在你面前,我挺不直腰杆,我会自卑,你什么都好,我怕你看不上过去的我。”      第一次,沈茜毫无准备地见识到江淼的不自信,一直以来无论在工作上还是生活中都无所不能的江淼居然会因为她而怯懦。   沈茜不由得目瞪口呆,心中泛起阵阵涟漪。       〖二十九〗   从江淼能够记事起,他就明白自己注定不会是上帝的宠儿。      在他嗷嗷待哺的那年,老实本分务农的双亲在一次进城卖粮途中,所乘的拖拉机遭遇意外,与迎面开来的大卡车直接碰撞,刚好是山路的转弯口,下面就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悬崖。这一撞,连人带车摔下去,拖拉机上的人无一存亡。   那年,江淼本就贫瘠的世界更是荒凉,只剩下唯一的亲人,比他大七岁的哥哥江河。父母双亡,亲戚淡薄,江河带着江淼在邻里邻外东帮一称西贴一瓦的庇佑下,跌跌撞撞往前走,吃百家饭,穿别人穿过不要的衣服。他不清楚何谓世上最惨,就觉得自己已经很惨了,其中的举步维艰深深地烙在还不甚通晓事理的江淼脑中,催发他拔苗助长式的成长,迫不及待,却又无可奈何。      七岁的江淼,性格执拗,脾气古怪,往往喜怒无常,最受不得同龄人的奚落和大人们的同情。在乡亲们眼里,他就是个狷介乖张的惹祸精。调皮捣蛋的活计无师自通,谩骂碎语常伴左右,却又让人狠不下心来责怪。一个从小没有父母教养的孩子,“可怜”二字足以抵消一切,只要不出格,村里众人尽量宽容待之。   江河在村委会单薄的补给下初中毕业,这个早早长成一副小大人模样的少年,无从选择,在七岁那年担起一个家的责任,竖起无坚不摧的铜墙铁壁,竭力做到天下无敌,用自己瘦弱的肩膀撑起弟弟的人生,照顾他的生活。为了能够让江淼正常上学,在村里贴出公告招兵的时候他报了名,这样不但可以免去自己的学费负担,而且江淼可以得到政府一定的照顾,进学堂的事情自然会有眉目。      江河乘着招收新兵蛋子的军用车走了,使劲朝站在村口目送他的江淼挥手,脸上的表情寄托了太多的不放心。车子开出江淼的视眼,化作一个小黑点,直至完全消失。村口的老槐树迎风起舞,刷刷声不绝于耳,江淼呆呆地望着承载江河离去的方向良久,耳边是树叶的摩擦声,眼前久久徘徊那朵挂在江河胸前耀眼夺目的大红花,红的似是映进了他孤寂的眼里,仿佛这黑白分明的眼睛能够看到其他的色彩。七岁的江淼突然发觉自己好像懂得了什么,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他到底应该懂得什么。   打那以后,乡亲们发现总是闯祸的江淼安分不少,中规中矩的背着个破烂书包上学,成绩不上不下,见着人也会有礼有样的打招呼。可正当他们对他另眼相看时,他又总会在下学后惹出点事让邻里邻舍的人打消之前的认知,只一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是骡子是马早就定性。      江淼初二那年,六年没回家的江河终于回家探亲。此时的江河,经过部队生活的长期磨砺,已长成一派铮铮汉子的硬朗。他受部队的培养,真真是把部队当成了家,对军人这个职业有着难言的热忱。   时而像春风般温和时而又像台风般粗暴的江淼,脸上看不出多少欢喜,他经常对着江河冷眼,不说一句话,阴晴不定的脾气表露地彻彻底底。阔别多年的哥哥可以说已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即使十三岁的他清楚地知道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为了他牺牲自己。可笑又可叹,却再也亲热不起来,心里更多的是模棱两可的怨恨与感激,有对江河的怨恨也有对自己以累赘样存在的怨恨,他应当千言万语说不清的感恩,但又牢牢记住江河不得不抛下他远去的身影,记忆深处总是浮现那年载着江河离去的那辆油漆斑驳不堪的半旧军用卡车,耳边缠绕的是村口树叶刷刷的萧瑟声。每当半夜在只余自己一人的冷清屋子里醒来,他都有一种希望与绝望并存的感觉,孤独与想念夹杂的情感让他看不到尽头。   江河面对这个可以说是他一手拉拔大的弟弟冰霜般冷淡的面容时,他只能在心底一声声的叹气。江淼大了,而他们的关系却日渐疏远。江淼应该是埋怨他的,可他又是那样的不得已而为之。他抓紧每一分钟了解自己不在的日子里江淼是如何生活的。他不知道少了他的照顾,他的弟弟过的好不好。      江河回来的第二天,村头最有钱的吴有根气急败坏地找上门来,劈头盖脸对着他痛骂。等他冷静下来,江河才搞清楚来龙去脉。江淼把他家同龄的女儿诱拐进山上的竹林子里,自己一个人偷溜下来,他女儿碰上竹子上的竹叶青,被吓得晕了过去,幸亏刚好有上山砍竹的大人经过,及时砍死了吐着红星子的竹叶青蛇。   人是没被蛇咬到,可吴美丽还是昏迷不醒,家里人连夜把她送进了镇上的医院。高烧不退,整夜讲胡话,白天醒来人木呆呆的,流言蜚语开始在村里传开,老吴家的闺女吓傻了,什么版本都有,总之就是一句话“吴美丽被江淼祸害成木头(笨蛋傻子的意思)了。”      吴美丽出院后,情况很不稳定,半夜会突然全身抽搐,口吐白沫。常常浑浑噩噩,跟她说什么仿佛都听不懂般。这种症状持续了好几天,偶尔也有清醒的时候,问她一些基本的话也能从善如流,可一旦发病起来,六亲不认,做些不正常的事,脑子活像有病,搞不清楚东西南北。学也上不得,只能呆家里好好养着。   这样一来,吴有根那肯罢休。他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前些年村里通高速公路,政府征收了他在路边的房子与土地,补贴的钱让他发了一笔不小的横财,成了村里一时为人津津乐道的暴发户。在村的另一头造了老大一幢别墅,开起了四个轮子的小车,在镇上开了家零件配器店,风光无限,平常走路连腰杆都挺得倍儿直。乡亲们见着他都要晾他三分,哪个不是客客气气招呼,嘴里“吴老板”、“吴老板”的,嚷着恭维的话。本来活泼灵动的宝贝女儿转眼成了被人暗地里耻笑的傻子,以后怕是没有小子敢娶他的闺女,他要面子的坎死活过不去,又一次找上江河理论,定要讨个说法。      事情发生后,江河第一时间找到江淼询问事情的始末,虽然江淼从小调皮,但他相信自己的弟弟心地尚且纯良,不会做这档子不靠谱的事,绝非恶意。可气,江淼闭紧嘴巴,奈他软硬皆施,就是不吭一个字。看着他昂头倔强的模样,江河再是冲动的火爆脾气也下不了手打,再加上这些年对他不闻不问,更是没有立场发飙。他克制住,浇灭火气,无怨地替江淼承担后果。   江河为了平息吴有根的怒气,不至于往后江淼在村里的日子难过,他答应吴有根的要求,待吴美丽一到法定结婚年龄,他就回来娶她,并且入赘他们吴家,当上门女婿。不过,吴有根为了安江河的心,主动提出江淼以后的一切费用由他承担,供到他大学毕业为止。毕竟政府津贴有限,而且只到江淼成年前。      这桩表面双赢的交易,江淼看在眼里,听在耳里,记在心里。那天他引吴美丽上山只是心里厌烦她不管在学校里还是放学后总是喜欢不停地跟在他的屁股后面像个小尾巴似的转悠,他只是想甩开她让耳根子清静一番,他决计想不到会发生意外。   亲眼目睹江河为了他在吴有根面前卑躬屈膝,好话说尽,最后不得不答应他的无理要求,嚣张跋扈的少年掩藏在无人的角落偷偷嚎哭了一夜,不再隐忍,不再用藐视万物的姿态来遮盖内心的卑微,不再拿人人喊打的调皮捣蛋事来武装生活的寂寥。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从小有一碗饭就让他吃大半碗,有旁人给予的暖衣服就让给他穿的哥哥,又一次为了他牺牲,赔上了自己的婚姻,放弃尊严,舍弃幸福的可能。      江淼觉得自己在这一天才真正懂了江河的用心,一颗无私爱他,伟大包容他的心。七岁那年只是似懂非懂地觉得往后自己要学会自立,要懂事,哥哥走了,没有人再会无所抱怨的为他惹的破事擦屁股。这天,他明白自己只有足够强大,赚足够的钱,才能拉自己出看不到头的困境,才能让江河不至于牺牲至此。   他站起来,狠狠地擦干眼泪,一直彷徨无助,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的少年终于确定了人生最初的目标,赚很多很多的钱,站在社会的顶峰,俯瞰众人。      江河要走的那天,江淼没有出现,他在破旧的老屋子里左等右等,心里想着就算再看一眼漠然的弟弟也是好的。他就要走了,下一次见面又不知道是几年后。   最后,无奈又遗憾的叹息,江河关上屋门,离开了为他弟弟遮风挡雨的家。      在村口那棵年岁已久的老槐树下,江淼垂着头懒懒地依着树干,似是等了他许久。江河依稀间有一丝错觉,他的弟弟像是一夜间脱胎换骨长大成人,颇有沉稳的态势,身上有了那股子俗称信念的劲,但他说不出来这份信念是什么,只觉得强大,就好比那棵经久不衰的老槐树,自他出生前就屹立在村口,年轮一圈圈的增多,那种笔直挺 立的姿态却不曾改变。      江淼注意到他的靠近,毕恭毕敬地站直,喊了见面以来的第一声“哥”。江河突然有种流泪的冲动,有感在怀,用力憋着气才抑制不外泄。   江淼郑重地表态:“哥,你放心走吧,我大了,一个人行的。”   咬牙握拳,不行也得行,对得起你的付出,对得起你的牺牲。   对吴美丽,是内疚,对于江河,却是永远也还不清的恩情,还有无法言说的感谢。       〖三十〗   沈茜总算能够理解江淼对吴美丽的百般退让,他在为年少的那场不该归咎于他的意外埋单。      在医院无人的顶楼,两人肩靠肩站立,眼前是灯火灿烂的万千夜景,耳边冷风梭梭呼啸,吹迷了沈茜的视线,冻僵了她的脸颊。额前的刘海不安分地随风乱飘,时而刺到眼睛,突然干涩的眼眶涌现不知名的氤氲。明明已经冰冷难耐,应该毫不犹豫地找个温暖的地方继续,沈茜却不想移动,顾不得环境的寒冷,只是忍不住想要去知道更多,她低着嗓子,不经意追问:“然后呢?”      江淼沉吟,眉头似千斤重地搅和在一起。良久,他才缓缓开口:“我拼命学习,差不多在高二就学完了高中全部的课程,老师建议我当时就参加高考。我很迷茫,突然发现自己的脚步太慢,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实现赚大钱的梦想。另一方面,当时的我太傲,什么都没有只剩不值钱的自尊,容不得自己低头去接受吴有根的支助,用我哥拿自己换来的钱我觉得难受,所以就辍学了,自己一个人揣着几百块钱的路费跑去南边,以我当时的学历和年纪根本找不到正当的工作,又是外地人,没有哪个老板肯放心雇佣我。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些人,荒唐过一阵。赚了钱,心思却漂浮不定起来,不能确定这是不是我一直想要的生活,可又像是泥足深陷似的,爬不出来。差不多维持了两年的时间,后来我哥得到消息把我抓了回去,狠狠地揍了我一顿。从小到大,那是他头次对我动手,关我禁闭,逼问我知不知道自己错了。我死不表态,梗着脾气不吃不喝,三天后实在熬不住虚脱地昏了过去。醒来时发现自己在医院里,手上挂着营养液,一瞥头就瞧见我哥红着眼坐在床边盯着我,不说一句话,就是用那种很失望的眼神看我,忽然就哭了,埋着头很大声的痛哭,我从来没见他哭过,即使爸妈去的那会,我听村里的人说他也只是小声的啜泣。当时我就明白他是在责怪自己,我心里火烧的难受,以前一直想不通的问题就这么突然想通了,他从来不期望我赚大钱,他只是希望我安安稳稳的,堂堂正正地过活。”      沈茜静静地聆听,不发表一个字,只觉得眼里的雾气更重,不知是风吹的,还是头发刺的,亦或是心里蔓延开来的感伤所致。江淼静默了稍许,沈茜明白他是在调和即将脱轨的情绪。   江淼的过去会是这般沉重,沈茜从没想过。她当然能够抓住江淼话中避重就轻的成分,他说荒唐过一阵,却是一语带过,不知怎么个荒唐法。可是,沈茜的好奇心远远抵不上她对江淼衍生的包容,她不执望江淼的过去会是一张干净的白纸,随她涂抹贴彩。她不想一根筋通到底,不晓得转弯。她脑袋清楚地认知到自己不必耿耿于怀江淼已经过去的过去,那是一条不归路,通往这条路的时光早就掩埋,她没有必要当个刽子手,血淋淋地再见识一番,霍然就觉得似乎如今的他比较重要,不见得知晓江淼全部的曾经她就会更快活。人不能活在过去,总是要往前看的。      江淼继续说:“从那以后,我听从我哥的安排重新参加高考。那会儿,他为了能够就近照管我,申请从部队转到地方,调去了云曙区消防支队。我复习了半年,把荒废的学业一点一滴捡起来。高考成绩还过得去,上了邻市的一所本科高校,学的是法律。在我大三那年,不算今年,也就是十年前,他在一场大型火灾中为了救一个瘫痪在床的老人,在明知火情严峻的情况下毅然冲入火场,牺牲了……我得知已经是两天后,只来得及参加他的追悼会,政治部追封他为一等功,授予烈士称号。那时大嫂刚怀了娜娜,怕她一受刺激情绪又失控,当时没敢告诉她,直到后来生了娜娜后才如实相告。办完我哥的后事,我回学校退了学。我哥在世时为我做了这么多,付出这么多,我实在做不到坦然接受一切,想着一定得代替他做些事情。幸好我哥队里的领导及时拉了我一把,帮助我进了军校,他你也认识,就是林政委。早些年,他念着我哥很照顾我,使我受益良多。从军校毕业后,去我哥以前的部队磨练了几年,之后就一直呆着云曙区消防支队。”   江淼声音沙沙的,似是能够轻易撩动她的心弦。沈茜情不自禁侧身,一把扑过去紧紧抱住他。自结婚以来,她第一次主动伸手,没有计较一丝得失,没有在脑中深思熟虑,只想遵从第一感觉牢牢贴近彼此,以互相取暖的姿势传达一些温暖给他。      江淼的身子似是震了一下,有一瞬间的僵硬。几秒后,渐缓下来,也抬起双手从背后拥住沈茜,把头俯在她的颈脖。沈茜感觉到他在微微颤抖,有股湿热沿着她的脖子而下。没有其他任何的声音,耳边只有不肯停歇的风声仿佛没有尽头地徘徊,可她却像是听到了江淼悄无声息的隐忍哭声中那丝隐秘在心中长久的压抑与谴责之音。即便没有参与他过去的人生,沈茜也可以感受到他一步步走过来的那份为之不易,他的艰辛,他的努力不可斗量,他放弃的和他得到的,沈茜想在江淼心里应该是等价的,为了江河,他理所应当,甚至是无怨无悔。   想到这个表面如钢铁般坚硬的男人正俯在他的怀里毫无保留地释放他多年不轻易示人的软弱,她的心便开始无可抑制地柔软,还有说不清的酸痛,终归也流下泪来。      自古有云: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江淼该是积聚了多少。沈茜从来没有正面见识一个男人哭过,而且哭得小心翼翼,犹如婴儿般呜咽,带着酣畅,却又是如此急切。此时的江淼无疑对沈茜带来不可估量的杀伤力。无论是她的头脑还是内心,再或是全身四肢,竟然都愿意无条件地分担他决堤的伤感,只为让他能够好受些。可是这样一个让她花心思考虑的男人居然在此前说他自卑,在她面前挺不直腰杆。沈茜自我臆断,江淼难道是害怕?害怕她会有那么一天居高临下地审视他,不给他的过去一条生路?   大可不必如此。江淼的好,她在结婚初就领教了七七八八,好的使她心悦诚服。相反,她自身的缺点自己都可以举一反三,悬殊立马可现。并不是妄自菲薄,除了出身赋予的家庭背景,她沈茜真的没有一点比得上他。他这么多年担当下来的责任心足够让她望尘莫及。   她突然就对自己的初衷产生了怀疑,开始摇摆不定自己逼他无处躲藏地道出过去是不是残忍至极,好似让他重新沿着原来的路走了一回,乌云居多,阳光缺少。他眼里的哀伤,他面容的沉重都是那样浓烈,仿佛坚实地压在了她的心里,喘不上轻松的气息。她想自己真是矛盾,不知道的时候心痒痒,一味叫嚣着坦诚,等知道一切后,她竟然没有丝毫的餍足,也不过如此罢了,倒是心境改变许多,对她而言,江淼的过去真的微不足道,两个人过好未来的日子才是至关重要。所以她不由得在他耳边低语,说得信誓旦旦:“江淼,我在啊,我一直都会在。”      江淼顿住,更紧的拥抱住她,仿佛全然领会她的意思。今夜之前的他一直跟自己说回忆是没有任何力量的,他不能回头,也没有资格回头,只能一步一步坚毅地向前走,不是正步,而是跨步。   孤军奋战,没有盟友。但是,现在……   他抬起头,眼睛铛亮,似是有无数星火在里面闪耀,驱逐了所有不称他的哀伤。夜风袭来,却吹不散他眉间的款款笑意,心满意足,叫人不忍移眼。他帮她把额前被风吹乱的刘海撩到一边,定定地凝视着她,没说一个字但胜似千言。      突然就这么温柔地说道:“老婆,我有没有说过,有你……真好。”   他不再是一个人,有她,足以。      不知不觉,沈茜心花怒放,这也许就是她这辈子听过的最动听不过的一句话。不是天花乱坠的说辞,不是甜言蜜语式的糖衣炮弹,简单平实,而真真切切钻进了她的心里。   冷不防,在顷刻间,她全身的血液齐涌,意识到心底最后一丝负隅顽抗的残念竟然已经摇摇欲坠,曾经隔绝的篱笆正处于倒塌的边缘,岌岌可危。   瞻前顾后不想去确定的答案呼之欲出。       〖三十一〗   吴美丽出院后,沈茜与江淼一同把她送回了乡下,顺便领略一回江淼以前生活过的地方。吴美丽像是转了性子,不吵也不闹,安静得吓人,偶尔回头撞见沈茜观察她的视线还会报以微笑。她前后判若两人的状况,大大出乎沈茜所料。吴娜娜偷偷告诉沈茜,吴美丽平素正常的时候就是这副样子。沈茜慌兮兮的心逐渐安定。      临走前,江淼留下一笔钱,当着吴美丽母亲的面保证往后每月的生活费会照常汇过来。这是事先和沈茜商量后无异议的结果。   老人家虽然没读过书,丁点的大字不识几个,却是个明事理的人,连声说这次是她没看住吴美丽,才让她进城贴了麻烦,向沈茜作揖,一个劲地表示歉意。   沈茜郝然,万万受不起。扶住老人的手肘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江淼出来替她解围,只三言两语化了一场尴尬。   自从吴有根去世后,吴家一直坐吃山空,日子也过的糊里糊涂。吴美丽的精神又不稳定,这些年多亏老母操持家里琐碎,一把年纪了还要照顾女儿和孙女。好在吴娜娜自幼懂事,为她分担了不少。      沈茜承认自己是个自私的俗人,对心底不甚在意的人,考虑问题时天平肯定自觉地偏向自己这面。她可以大方地给予钱财上的帮助,但不能忍受与吴美丽的朝夕相处。保不准哪天她又发起病来,到时她该以何种态度应对,毕竟在知道吴美丽精神状态有问题后,沈茜或多或少会有所避忌,实在是无发按常理招架。   心里已经埋了一根刺,生了芥蒂。她明知吴美丽胡言胡语中透露出对江淼,对他们共同的家有所企图,若还听之任知,那她沈茜这些年算是白活了。有问题不去解决,有隐患不去消除,有敌人不去击破,有威胁不去防御,这些都不符合她一贯为人处世的风格。还是那句老话,人不犯她,她不犯人,人若犯她,她也丝毫不会手软。这也是她执意不让吴美丽继续住家里的原因,她担心万一控制不住自身的火爆脾气,搞得再度家无宁日,何苦来哉!   然而,对于吴娜娜,沈茜潜藏了愧疚。小孩子最无辜,吴美丽回来,刚转学到市一小没几天的她势必也得重回乡里的小学。沈茜能做的就是把这份愧疚永远放在心里,只要吴娜娜需要的时候,她都乐意帮忙,对她的学业她会无条件支持。   吴娜娜果真是个贴心惹人疼的孩子,反过来积极打消沈茜心中的顾虑,笑言她本来就不高兴去市里上学,而且跟城里的孩子也处不到一块去,做梦都盼望回来和以前的同学一起上课,现在梦想成真,她乐坏了。沈茜闻言,心里更不好受,尽量让脸上的笑容真挚些,嘱咐她用功学习,凑准假期会接她来市里玩。      送他们出村口的时候,吴娜娜悄悄把沈茜拉到一边,竟也难得俏皮了一回,像个小大人般说:“小婶婶,你要快点和小叔生个孩子,这样我下次来你家就可以跟小弟弟玩了。”   沈茜好笑,佯装怀疑地反问:“你怎么就知道一定会是小弟弟?也有可能是小妹妹啊。”   吴娜娜嘟着嘴,用她的小脑袋认真地思索了会,说得笃定:“反正不管是小弟弟还是小妹妹,小叔肯定都老欢喜的啦!小婶婶要不信,就去问问小叔好了。”   沈茜愣了愣,脸倏地红透半边,下意识侧头去瞧江淼。他正与吴美丽的母亲说话告别,应该是没注意她们这边。吴娜娜眨巴着大眼睛一脸期待地看着她。沈茜无奈一笑,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前额,含糊其辞地讲:“这个……那个……顺其自然吧。”标准的沈氏回答,上次应付自家老太太也是如此说辞。敢情现下身边的人不分老少都齐齐巴望她能生个孩子,沈茜窘得一头黑线,颇为烦恼。      生活恢复如常,日子照旧无多大起伏。   沈茜有时一个月见江淼一次,有时几个月都见不到人。她时常会带上东西去支队找他,可是次数多了,她开始厌倦这种总是自己主动的模式,像是赌气,去的也少了。两人极少通电话,一来是沈茜摸不准江淼何时有空,她最怕自己打他手机只闻电流中似是永无止尽地的单调嘟嘟声。二来就算打通了,多次刚讲了寥寥数语,江淼要不队里有事,要不就是突然有紧急任务,通话戛然而止,便使沈茜主动地索然无味起来,往往还担着心,不知任务有没有危险?渐渐的,她也学聪明了,一般都是等江淼晚上打家里的座机,但每次都没个定时。她唯恐遗漏,好几次坐在电话机旁等到睡着,半夜冻醒,倍感凄凉。偶尔也会自问,她这般到底是为着什么?心里却拒绝回答。      台里的工作总归繁忙,尤其是他们社会新闻这块,事无巨细,最是累人。鸡零狗碎的事情一大堆,采访的地点也是街头巷尾,远郊邻县不等。沈茜手下带的一男一女两个实习生平时工作任劳任怨,表现实在可圈可点。李长年问她考评成绩,她是直接接手人,又是前辈,最有资格说话。本来台里的指标是只能留一个,沈茜很赏识这两位新人,无论是工作态度还是工作能力,舍弃其中任何一个都显可惜。沈茜难以抉择,话中对两人的肯定意味盛浓,李长年慎重考虑了她的提议,报上头同意后,拍板破格,两名实习生都转正。   对这样的结果,沈茜很满意,两人得到转正的通知后,真心实意地邀请沈茜吃饭。盛情难却,沈茜无法推辞,含笑应约。   酒过三巡,到底是年轻,本性尽显。沈茜惊讶于他们的关系,原来两人是男女朋友,从大一开始谈恋爱,同一个专业,一起学习,一起经导师推荐进台里实习,毕业在即,以后双双还可以正式留在台里工作,真可谓多喜临门。不知是沈茜粗心得迟钝还是两人保密工作做的实在到家,平素不显山露水的,沈茜还真没看出来。她笑着举杯祝福他们,但愿有情人终成眷属。有多少大学男女,在学校期间爱的死去活来,百听不厌非你不可的誓言。等一毕业,工作、家庭等一系列现实问题暴露出来,多的是各奔东西、劳燕分飞的结局。沈茜确定眼前的两人是幸福的,他们有着共同的生活理想和价值观,他们的心灵是如此契合,他们为了往后共同的生活在努力。      两人同甘共苦,互相扶持。   沈茜很羡慕,是真的羡慕了。笑容中多了份不肯流露出来的淡淡失落。      回到家,沈茜扔下钥匙,满室的黑暗,她不知觉地忪怔了会儿。突然就失了开灯的兴致,借着外头路灯映射进来的微弱亮光,她把疲惫的身体摔进沙发里。太阳穴有些酸胀,她轻轻地给自己按摩,恍惚间,脑袋一下子空白下来。异样的情绪从四面八方以不可抵挡的架势扑面而来。从早到傍晚,叫她悠闲的时间委实稀少。白天还好,忙的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想其他的事情,一到晚上,回到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家,冷冷清清,很多平常不会有的空荡荡感一股脑的涌现出来,比如此刻,满目的寂寥,犀利地刺激着她混乱的神经。   强行拉回越发低落的思绪,她站起身,双手一边力度适当地拍打脸颊,嘴巴一边无意识地呢喃:“沈茜,别多想,江淼明天就回来了。”   还有,加油!      翌日,见过沈茜的人都觉今天的她格外神清气爽,一派心情大好的样子。台里的前辈见着她,不无例外地会含蓄说一句:“小沈,精神很好么!”办公室的同事就直接多了,也都了解沈茜不拘小节的脾性,问得直白:“沈茜,瞧你春风满面的,有什么高兴事?说出来大家一起乐呵乐呵。”沈茜都是堆笑回应,不置一词。就连底下的后生都八卦地跑过来没大没小的开她玩笑:“沈姐,听说你今儿心情特好,一上午嘴巴笑得没合拢过,是不是该请我们吃午饭啊!”   沈茜也不恼,点头答应,打发他们回去工作。心想自己的表情有这么明显嘛,合着这一个个的莫不是太闲了,专门有空观察她的神情来了。      李长年看她的眼神也古怪,居然还亲自从办公室跑出来打趣起她来,“沈茜,你今儿个的精神气很好,要是你每天都有今朝的干劲,咱们台的新闻收视率怕是更要节节飙升了。”   沈茜失笑,却也正了神,收敛心情把布置下来的工作完成。下午出去采访回来后,沈茜看看时间尚早,就安心坐在办公室等江淼来接她。两人前天说好了,今天他回来就一块去看看老太太和老爷子,说来两人同去的次数真的是屈指可数。老人家最怕寂寞,冯阿姨之前跟沈茜通过气,叫她有时间就多过去吃饭。沈茜知道老太太是拉不下脸要求她,冯阿姨还不是受她的旨意。是她疏忽了,再三保证以后一定常去。      把手头的采访稿写好,存档后关机。沈茜抬眼,格子间只余几个加班的人在埋头忙碌。手表的指针划过七点,早过了与江淼约定的时间。她是个急性子,最不耐烦等人。焦急当头,忍不住拨通江淼的手机。打了两次,没人接。烦躁地把手机摔在桌面上,一直延续的好心情开始褪色掉落,不禁冷了脸。两眼无神,安静地对着黑乎乎的电脑屏幕发了会呆,脑子乱哄哄的,没个头绪。无奈地轻叹一声,拿起手机给老太太挂了电话,随便捏了个理由说自己有事不能过去了,没敢提江淼爽约的事,忧虑老太太对他有想法,事后不好收场。老太太嘀咕了几句但也表示理解,这让沈茜更加无地自容。她宁愿自己失望也不想家里的老人失望。      江淼,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心里刚骂完,手机铃声哗啦啦响起来,沈茜条件反射性地倾身,屏气一扫,转而面上露出失望之色。盯着屏幕上跳跃的名字看了很久,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差不多待歌声响完一遍才接起来,心里堵着气,装不出平日的嬉笑恶损,便意兴阑珊地开口:“找我干嘛?”   也就半分钟的功夫,沈茜骤然从椅子上跳起来,神色紧张,猛的拿上包,急急地往外走,边走边讲:“你看着点,我马上过来!”       〖三十二〗   沈茜心急如焚。在医院门口急刹车,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迅速打开车门下车,门都没耐心关上,直接把车钥匙扔给守候在医院出口台阶上的王开,快语命令:“帮我把车开到停车场去。”说着风风火火地疾步往里走,根本不给他时间开口。   王开在后不满,“唉唉唉”叫嚷了几声,奈何人影转眼消失在走廊的尽头。他龇龇牙,不甘不愿地坐进车里,插上钥匙启动,撇撇嘴嘀咕:“这年头做好人容易么!”早知道不通风报信了,瞧他这待遇。      沈茜推门进去,护士低着头正在给坐在椅子上的江淼包扎手臂。他看到她进来,收起手里正欲拨号的手机。露齿一笑:“你来啦!”还是让她知道了,早该想到的。   沈茜靠近,朝他瞪眼,仔仔细细全身扫描了一遍,一路担忧高悬的心终于归位。心里不禁咒骂王开谎报军情,夸大伤势,说什么被挟持人质的歹徒捅了一刀进医院了,当时吓得她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来时握着方向盘的手抖得厉害,心一颤一颤地跳,还得逼迫自己集中心神驱车,紧绷的神经没少遭罪。这会儿心口憋着的气一松,才感觉四肢的肌肉突突的酸疼,尤其是胸腔,硬硬的,似是被人正中重击了一次。      江淼见她自进来后始终不发一言,除去刚开始的一眼,余下的时间只是盯着护士包扎的手,再也没把视线投到他的脸上。他心里一滞,讨好地去拉她的手,却被她不露痕迹地躲开了。   护士处理好他的伤口,对着沈茜嘱咐该需注意的事项。沈茜用心一一记下,但仍然不说一字,也没迎视江淼无措望来的目光。脸上虽然看不出明显的喜怒,但江淼从她紧抿的嘴唇中看出她在生气。      待护士拿着托盘出去后,江淼执意握住她的手不放,眼神如炬,声音却是示弱的低沉:“我是怕你担心。”   沈茜挣脱了几下,不敢用力,有恐打到他受伤的右手。暗沉的脸色稍缓,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质问:“是不是王开不通知,你打算永远不告诉我?然后编个借口把今儿这事带过,等伤好了再来见我?”   江淼握着她的手紧了紧,理屈词穷,不知如何回对是好。想了想,尽量轻松地笑笑试图打消她的气懑,“伤得不重,要不了几天就见好了。”   沈茜埋怨地瞪他,总归抵不过他近在眼前的满足感。她没好气地吐了口气,弯腰蹙眉查看他的手臂,适才虽有认真留意护士的处理,到底割了多深不得而知。   江淼阻止她的手,沈茜睁大双眼又瞪他,江淼无奈一笑,只得随她去了,为了使她放心,嘴上还是解释:“没伤到筋骨。”      说实在沈茜也不懂,看不出门道来,想来等下还得去问问医生的诊断,到底要不要紧?江淼看出她的想法,站起来把吊在脖子上的右臂抬了抬,“看,不严重。”   沈茜急了,不赞同地拦住他,又不舍得骂他轻率。两人好不容易见一次面,要是大半时间浪费在置气上实在是划不来。可一想到本来好好的人,一眨眼就伤了,心里怪慌的,口气里依旧掩藏不住抱怨,“你别以为有医保和寿险,天黑后就可以不要命的见义勇为。人有民警,你一救火的瞎出什么头!”   江淼用没受伤的手温柔地揽过她的肩,笑着说:“你老公是军人,应该的!” 回去后得给怀里的人儿好好普及一下消防知识,消防员的职责不光是救火,不过这事也不是一两句话就说得清楚,急不来。      沈茜不听他的大道理,忆起上次化工厂的火灾她仍旧心有余悸,忍不住气恼地问他:“你在现场是不是从来没有考虑过个人安危?”   江淼见她问得严肃,收了笑沉默,算是默认。他的生命好几次在死亡线上徘徊,已经不在意了,却忘了考虑不计后果的代价。如今他已不是孑然一身。想到这,他的眼里不免布满了歉意。   沈茜知道他不是在说大话,他骨子里的责任感做不出面对危险时有丝毫的退缩,她也知道听他说“我是军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是骄傲的,但是还是免不了为他担心,很担心,也责怪他没有把她的感受算计在内。压在心底的话就这样不管不顾地宣泄出来,“我没你那么大的胸怀,也不管你那一套军人理论,在我眼里,我只知道你是我老公,是我爱的人,我见不得你有闪失!”      一瞬间,江淼呆愣住,神色镀上了一层惊喜,竟似个毛头小伙一般热血沸腾。他不敢置信地请求:“沈茜,你能不能再说一遍?”她说他是她爱的人。   沈茜也愣了愣,意识过来几秒钟前自己说的话。第一反应就是挣开他的手,想要落荒而逃。江淼紧紧地抓住她,不容她有一丝的逃避。      沈茜怔怔地望着他肆意飞扬的眉眼,好似有一圈愉悦的光辉环绕左右,他应该是高兴的。这一刻,她终于肯正视自己内心一直隐而不宣的真实想法,原来她是爱他,才会因着他强迫自己忍受吴美丽的刁难,才会对他隐瞒过去耿耿于怀,才会不能谅解他不考虑个人安危,才会时常为他出任务而担忧,才会为他不能常伴在侧而失落,才会不满足没有他的日子,才会为看不见他而心事重重,才会傻傻地守在电话机旁空等一夜他不确定的来电,才会期待与他见面而一整天心情特佳,也才会一听他受伤就不能冷静自持。   心里一向拒绝回答的答案竟是她爱他。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可能在很早以前她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生根。他的体贴,他的细心,他的付出,他无望的过去,他在她面前的软弱,他在她怀里哭泣,这一切慢慢侵蚀了她冷硬的外壳,潜移默化了彼此的距离,取而代之的是他驻扎进她曾经密不透风的心房,占据心头插上属于他的旗帜凯旋高歌。   原来她爱他啊!       〖三十三〗   折腾一番,到家已近十点。两人没顾上吃晚饭,早就饥肠辘辘。   家里的冰箱空空如也,沈茜磋磨自己的头发,后悔不跌:“应该在外面解决的。”   江淼及时拉下她的手,既愧疚又无奈。他不在的日子,她定是不晓得好好照顾自己。这也算是老生常谈的问题,他却照样分 身乏术。安抚性地摸摸她的脸说道:“不碍事,我去小区外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店没关门的。”自己疏忽了,一整晚沉浸在欣喜若狂的悸动中,没半分心思考虑民生问题。一想到沈茜最后并没有避开否决他,心头就像是灌了蜜般甘甜。   沈茜动了动脑子,唤住他:“大晚上的别去了,我有办法。”手还受着伤呢!      结果是沈茜亲自捣鼓了一锅粥,再配上几个罐头小菜,勉强算得上一顿简单爽口的夜宵。江淼想要帮忙她还不许,挥着饭勺赶他出去。江淼失笑,她毫无威慑可言的眼神实在够不成威胁,迫于她极少下厨,要是再分心,即便是煮粥对她而言也是不小的挑战。   沈茜盯着面前不甚上得了台面的白粥,毕竟手生,没控制好火候,黏稠地一块一块,有些下不了口。她不免红了脸,讪讪地说:“要不还是我出去买吧!”   江淼感激万分,没有一丝挑剔之态,自动拿起勺子想往碗里盛粥:“没那么多讲究,填饱肚子就行了。”   沈茜看他左手使力稍显笨拙,“我来吧!”赶忙抢过勺子帮他。      江淼却突然按住她的手,纠拢眉头盯着她手背上小片的红肿。沈茜欲缩回手,江淼控制着力道握着不放。沈茜只得说明:“刚才一时心急,掀开锅盖的时候没注意,被边缘的热气烫了一下。”见江淼不为所动,依然拧眉眼都不眨地看着她,顿了顿轻描淡写加了一句:“不疼,我用冷水冲过了,明天肯定就好了。”   江淼若有所思,望着她被烫到的手背怔怔出神,脸上的表情说不上好看。沈茜猜不透他的想法,又试着缩了缩手。这回江淼没有强迫,朝她笑了笑,倔意用左手替她盛了碗粥。沈茜没拦着,明白他的意思。      两人专注地吃着碗里的粥,谁也没有说话。一时,面前白茫茫上升的朦胧热气萦绕下只剩瓢碗相碰的声音。   江淼突然开口:“以后我不在别下厨了,不好意思去刘大妈家,就多上外婆家去。”   沈茜了然,轻轻地“嗯”了声。抬眼去瞧他,见他低着头,左手费力地拿瓢羹舀碗里的粥往嘴里送,显得很别扭,看来不擅长当左撇子。   沈茜停了动作,理所当然地接过他手里的瓢羹,拉近椅子捧起他吃的碗舀了一勺,耐心地往嘴边吹了吹,才送到他的嘴前。      江淼诧异地凝视着她,忘了张嘴。   沈茜挑眉哂笑,像哄小孩子一样讲道:“宝宝乖,张张嘴。”   江淼嘴巴一勾,眼角眉角尽是笑意,深情地望着她移不开视线。沈茜喂完一勺,不厌其烦地重复着相同的动作,一勺一勺紧接着喂,江淼无意识地张嘴配合她的动作,他甚至感觉不出嘴里是什么味道,只觉得整个人飘飘然,很不真实,心热乎地似乎有些隐隐作痛,居然矫情地在锅里飘出的热气湿润下红了眼眶。   沈茜不察,聚精会神的模样仿佛正在做着自己认为最重要的事。头顶橘黄的吊灯散发的光线熠熠生辉,温暖灼灼。两人的身体轮廓倒影在地上,紧紧相依,好似无缝隙般如胶似漆。沈茜觉得至少这一刻她是幸福的,抓在手里真切的幸福。不再冷凝的空气,一粥一勺的相濡以沫,服帖得直让她希冀就这样不会有终点地持续下去。她心底根生蒂固的不安全感隐没了尖锐的棱角,平和了她不安的内心。既当理清自己的情感后,她很想问江淼是不是同样爱着她?可自己不管如何集拢勇气,就是踟蹰地问不出口,有很多列不出条条框框的理由,有很多顾虑,有很多心怯,归根究底不过是怕难以承受她心底不愿听到的答案。   她只好效仿乌龟,把头缩进坚硬的壳里来求得拖一时是一时的风平浪静。      饭后,沈茜收拾好桌面,把用过的碗叠整齐,放到水池里。挤上洗洁精,她垂着头慢慢地洗刷,架势并不熟稔,隐含了份小心翼翼。自己手一滑很有可能把碗打破,叫江淼看见了别提多丢脸,于是多次回头催促他去客厅看电视。江淼始终不肯走开,倚着门框,默默地注视她的背影。伴着水声哗哗哗畅响,她的身影在灯光的照耀下拖得老长。江淼不啻又感到眼眶发热,不自在地侧头,隐忍地急急吸了几口气。今晚的他似乎格外容易感慨,简直脆弱得不堪一提。   沈茜擦干手心的水转身刚好撞见他也转头看过来的目光,两人相视而笑,平淡中见温馨,竟好似心意相通生活了多年的老夫老妻。      回卧室,沈茜忙进忙出。仔细顾虑他受伤的手臂,给他洗了澡。出来后动作轻柔地帮他穿上睡衣,又进里间浴室拿了干毛巾撸起袖子站着,细细擦拭他板寸头上的水珠。   江淼坐在床沿安静地承受,点点温情渗入骨髓。他微微仰起头贪婪地想要留住这一秒的暖意。心神荡漾,不由地伸手圈住了她的腰,把脸深深地覆在她的小腹上。   沈茜不想他会有此举动,手颤抖了下,止住。低低地问:“困了?”她感觉江淼的头动了动,没有回答。下一瞬间,他忽然站起来,夺了她手上的毛巾准确无误地甩到对面的椅子上。在沈茜还在愣神的当口,单手用力拉过她贴近自己滚烫的胸膛,低头吻上她错愕微启的双唇。舌头深入辗转,缠绵流连,温柔地能够把她当场融化。      沈茜被吻得昏昏沉沉,天旋地转,双脚软的只打哆嗦。她抓住最后的一缕理智,扭头摆脱他柔中带强的攻势,双手抵在他的胸前,绵绵地提醒:“你的伤。”   江淼似是没听见她的话,眼睛晦暗如深,蕴藏了轻易熄灭不了的欲望。轻轻扳过她的头,再次贴上她的唇,滑过颈项,吻上纤细凸出的锁骨,然后直直向下,把火热的双唇覆在她半露的盈满胸部上。   沈茜闭紧双眸,不由自主地颤栗,脸上掠染情 欲的红潮,浓密的睫毛微颤,本能地向后缩。江淼扣住她的头,进一步贴合了彼此,一边轻吮她最敏感的部位,一边去解她背后的胸罩暗扣。沈茜抑制不住,咬唇发出细小的呻吟。依稀间,她好像听到江淼懊恼地说了句:“左手使不上力,解不开。”      不知怎的,沈茜很想破坏气氛笑出声来。她极力忍住,把闷闷的声音憋进口腔里。根本毋需江淼的引导,拂下他放在自己背上的烫人手掌,反攻为主,不再被动,放松紧绷的神经尝试迎合他。毫无情趣地想,关键时刻还得靠她出马。   沈茜的思想还沉浸在云里雾里中,身体已不知不觉地倒在床上。只听见江淼暗哑的声音:“该换我了……”迷茫中,他撑着左手挺进,倾身以压倒性的姿势爱怜地吻上她的唇。沈茜就想反驳,也已经被攻城占地,为时晚矣。   须臾,室内的空气热的惊人。      半睡半醒间,沈茜不确定地听到“嘟嘟嘟”的电话铃声。感应到身边的江淼立即翻身起来。沈茜惺忪的睡意消失大半,她睁开迷糊的双眼,打开床头灯,坐起身,不解地问:“这大半夜的,谁啊?”   江淼挂好电话,转头同她讲:“队里的,半夜集训点名,发现底下少了个人,估计是爬围墙出去了。”说着开始往身上套衣服。   沈茜又气又急:“你手还有伤,人不见了他们会去找,再不济说不定明儿他就自个回来了。”   江淼没听进去:“我不放心,还是回去看看。”右手动不了,单手穿衣很艰难。   沈茜无奈,只得起身帮他穿戴整齐,试着侥幸挽留:“不去不行吗?”   江淼歉疚,但心意已决,吻吻她的脸说道:“对不起。你继续睡,别感冒了。我……我走了。”      卧室门被轻轻地关上,细微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后半夜突兀的清晰。只消几秒,响彻大门被合上的沉闷声。他只一次犹豫回头,短暂地看了她一眼。前刻的温存与后刻的离开竟在数秒间。   床铺的另一半仍留有余温,而人早已远去。沈茜木然地盯着冷硬的金属门,倏然就觉得怅然若失,找不到可供寄托的寸缕之地。      她明白,一切都没有改变,只是她的感觉变了。她爱他,所以不能心平气和地应对他一次次长久的缺离。   可是又能怎么办?他的职责,她没立场指手画脚。她的选择,没人强求。   沉默,唯有沉默。       〖三十四〗   秋天无疑是萧瑟的,马路牙子两旁的梧桐树只剩零星的几片枯叶要强得在颓秃的枝头瑟瑟发抖。秋雨绵绵,傍晚时分,整个天际早已呈现一派灰蒙蒙压抑无比的势态。沈茜的心似乎也是沉闷闷一片。   沈茜发现自己越发容易多愁善感,以前连半分心思都不愿多付的自然现象,如今竟然会让她这般感同身受。她非常自厌油然而生的伤春悲秋情怀,她不是一贯洒脱与爽练,何以至此?      车刚好送去保养,沈茜也无法未卜先知,提前准备好雨伞。早晨出来时秋高气爽,阳光正好,哪会想到下班这点居然会突然大变天,下起斜风大雨。不磅礴,却密,扰得人不得安宁。她站在电台门口,进退两难。   部里的同事带伞的寥寥无几,沈茜与他们不顺路,也不好意思厚着脸皮拼伞,笑言谢绝他们的好意邀请,看着他们三三两两与她打招呼后离开。身旁和她一同站着的女同事有些通知了老公,有些打电话要求男朋友送伞来接。这会儿,等着闲来无事,她们围在一起侃天侃地聊得火热。   同样是结了婚的女人,她们可以随时随地找老公来救驾,而她呢,不能想,不能提要求,因为明知办不到,江淼不可能在她一个电话后就赶过来,所以她已经学会放弃奢望。   可是,她扪心自问,真的没有一丝委屈与怨怼吗?      面对此情此景,沈茜忽然觉得情绪很低落,心里焉焉的,也就没有兴致加入,独自默然地站在角落。无意瞥眼,正好看见同样站了许久估计是没男朋友的小姑娘牙一咬,跺跺脚用包遮头铆着劲冲进了雨中,一气呵成朝公交站牌大步跑去。脚后踏起的水珠飞溅得老高,不消一会,肯定会把裤腿浸湿透了。但不可否认,这不外乎算是目前最果决酣畅的法子。   沈茜心痒痒,很有冲动。这雨一时半会是不会消停,再等下去除了受冻也是无济于事。她决定豁出去,杀头不过头点地,不就是淋个雨,要不了她的命。于是跟相熟的同事知会一声,快步冒雨跑到马路边,站在光秃秃的树底下等了大概二十来分钟才拦到一辆出租车。      坐进车里的时候,沈茜冷得止不住哆嗦,全身没有一处是干的。出租车师傅厚道,没心疼油钱,把暖气开得特足。这小小的举动竟让沈茜的鼻子莫名的发酸。   她发觉自己很悲哀,从来没有过的无力感越涌越汹,却找不到发泄的出口。      打开家门,照样是满室的漆黑与寂寥。沈茜已经没有半点力气去感伤,这些日子无非都是这么过来的!她像是被雨吸光了全部的神采,脚步似铅一样重,淋湿的衣服还在往外滴水,头发湿漉漉地搭在一起。   她什么都不想,急需把自己笼罩在热水的包围下,试图救赎渐渐失温的身体。   沈茜知道,她变得矫情了。淋雨,每个下雨天世上有多少人在重复,她怎么就觉得莫大的伤心!她清楚问题的关键不是淋雨,而是她不得不淋雨的现状。她的人生算不得一帆风顺,淋一场雨何故能把她击垮,撼动得她伤心不已。求而不得江淼才是症结,迫使她小题大做,自寻烦恼。      人的心情往往随心境而定。有时即使是清粥小菜也比满汉全席要来的合胃口,原因很简单,只不过是感觉与对象的正比关系。   沈茜觉得日子很难过,近期尤甚,四处周旋着无望的坚持。春去秋来,时间并不会为芸芸众生停留。算来,她与江淼结婚已一年有余。细究这一年来的见面次数,沈茜苦笑不迭,远远不足十指之数。      结婚前以致结婚初的那段时光,沈茜从没料想到自己会义无反顾地爱上江淼。心态变了,情感也随之倒戈。若说当初中意他为结婚对象是因为他的职业,他不能时常陪伴左右对她而言简直就是说不尽的优点,那时她没打算爱一个人,即便那人是她要共度一生的丈夫。如今,她开始单纯地爱他这个人,她却恨透了他的职业。这么多年来好不容易第一个爱上的人,她已不满足一个月或几个月见一次面的相处模式。他叫她担惊受怕,叫她欢喜皆忧虑并存,叫她时时忍受一个人的空荡。最重要的是她不确定他是不是爱她,不是作为一个负责的丈夫公事公办必须执行的程序,而是同她一样,从心底把对方放在最深处。   她自己挑选的老公,她自己选择踏上这条布满落寞与冷寂的婚姻道路。应该是不能够言说后悔,可是她已经深刻体会到了离别的辛酸,想念的煎熬。或许背后默默支持他,也是幸福的。她不是没试过,不是没有体谅,也不是没有理解与包容,但她发现时间越长,不可预见的鸿沟愈发宽广。她没有他那般伟大,她只是个自私的小女人。他为了自己的那份责任跟义务不得不将家庭和她置之渡外,而她承认自己爱上他以后就会不知觉地想要依赖他,却把一直标榜的独立自我抛却脑后。她甚至欲想见他的时候就能见到他,而不是受时间的限定。      为什么以前觉得一个人反而落得自在,事无拘束,不觉得一个人是可以无助与寂寞的,就因为爱他吗?所以她的世界也水流成河、洪涝成灾了。   好像每每正当她需要他的时候,她唯一能做的,只有把这种需要咽进肚子里而已。   沈茜终于明白,这场婚姻的前后角色完全颠倒,起初是江淼一个人努力的独角戏,此刻换她为得不到响应与满意而黯然神伤。她自以为踌躇满志,赌压了让自己最安心最轻松最合适的婚姻,到头来不过是她亲自动手挖了个坑把自己给活埋了,只巴巴露出一个头,出不来进不去,遥遥无望地呼吸微薄的氧气来赖以生存。   她被活生生地囚禁了,束缚手脚,挣脱不开,禁锢在不是她设想的婚姻枷锁中,哪还有半点轻松可言。      拿得起却放不下!   莫可言说,她自找的!      泡过热水澡,沈茜空着肚子吃了预防感冒的药,把水杯和散装的药盒放在床头柜上,以防不起效可以再吃,然后盖上棉被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稍稍睁开沉重的眼皮,有一霎那,沈茜不知今夕是何夕。微薄的亮光透过厚实的窗帘映进来,沈茜粗略判断该是白天不假。她沉睡了一夜,身体仿佛被车碾过,更无本分力气。双手滚烫,她勉强抬起手试了一下额头的温度,很热。鼻塞,呼出的热气粗重,实在说不上舒服。她不免咽了口口水,感觉喉咙火烧火燎地痛。她虚弱的苦笑一声,看来自己是中招发烧了。想来她的体制一向健加,心情不顺的时候小感小冒都格外容易光顾。   沈茜浑身软趴趴,脑袋瓜子又沉甸甸地发昏,她实在是没有力气找着手机向李长年请假,只好事后再说明。伸手够到床头柜上的新康泰克,就着已经冰冷的开水把药丸咽了下去。水还真是生命之源,干燥的嘴唇得到了舒缓,连刀割般刺痛的喉咙都好受多了。说来奇怪,她竟然没有一点饥饿的感觉。   迷迷糊糊中,她闭上眼睛,又睡了过去。      睡醒交加,沈茜隐约觉得有一只粗糙的大手覆盖在她的额上,又好似心疼地抚摸她的脸。沈茜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恍惚中,她好像觉得这只手就是她一直追寻的终点,她很想攀附住它,一辈子不放开。可她尚在留恋遐想,手中传来的沁人温暖却被迅速撤离掉,她想叫出声,不顾一切留住它,但她却发不出一个音节,只能想象着它跟一阵风似的急骤,无所惦记地离她远去。思及此,沈茜突地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再次费力睁开眼睛,沈茜挫败地发现自己没有一丝退烧的迹象。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吃了假药,怎么会不见成效?心里的一角开始无底的发酸,她竭尽抑制住即将崩溃的心力,却抵不住目到之处蔓延开来的孤单。   空落落地叹了口气,她刚想使力坐起来,房间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她不可置信地抬眼,正好对上他漆黑的眼眸,千思百想的黑脸。   原来她不是做梦,他真的回来了!      蓦地,沈茜控制不住,眼泪大颗大颗唰唰地往下落。打懂事起,她极少哭,在江淼面前她更是一次也没流过泪。   她笑并一定代表她开心,她哭那就是真的难过了!   而这之前,他永远看不见她眼里的泪,她只有在他不在时才会哭泣。      她想忍住的,却根本不能自主,眼眶里的眼泪就这么不管不顾地汹涌而出,她咬着唇撇过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这幅难看的样子,嘴里不无委屈地抱怨:“你怎么才回来呀?”   江淼没吭声,似是不敢正视她,默默地走过去打开衣柜门拿了套衣服,转而细心地替她穿上。拿自己的额头抵着她的,良久才低低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   沈茜哭得更凶了,从无声的流泪到放开嗓子的嚎哭,挡不住一发不可收拾的喘气抽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病恹恹的身子毫无保留地宣泄这些日子以来的痛苦与不安。理性上,她应该大度体贴地说“没关系”。而在感性上她不是不责怪的,尽管心里在他出现的那一秒已经大半谅解他,但“没关系”三个字还是梗着说不出口。      江淼拥着她,轻轻地拍打她的背脊帮她顺气,温言哄道:“好了,好了,都是我不好。我叫了车,咱们现在就去医院。”已经烧得厉害,再哭伤了,他承担不起!   沈茜至昨晚起没进过食,又大哭了一场,把所剩无几的力气全部花费光,连站都站不起来。   江淼见状,没等沈茜下地就从后把她给横抱了起来,眉头自责地皱着。沈茜低着头靠在他胸前,没有看见他微微颤抖的双唇以及布满红血丝的眼睛。      去医院的路上,江淼一直让沈茜坐在他的膝上紧紧地抱着。沈茜益发烧的不知所云,待恢复意识的时候,已发觉人在医院挂上了点滴。   躺在输液室的临时病床上,她任性地差遣江淼进进出出,一会儿说嘴巴淡的无味想吃糖,一会儿又说肚子饿了要吃福记的药膳粥。江淼好脾气地一一答应,来来回回大老远地折腾了好几回。   其实沈茜没有胃口。她不过是想证明江淼就在她身边,能够做一个老公力所能及的事情。注视着他宽广的双肩,沈茜思来想去也想不通,这么叫人安心的伟岸身躯怎么就撑不起她所要的生活呢?她的愿望很简单,想和他多在一起,想和他同桌吃饭,想要有他参与的百态生活,而不是自己一个人尝尽酸甜苦辣。真的就这么难吗?她的要求过分吗?      好不容易逼回去的眼泪差点又要流出来,沈茜把半边脸埋在枕头里,想着憋气眼泪可能就流不出来了。      忽然,打着点滴的左手下面传来一股温热,沈茜错愕地转头,垫在手下的俨然是一个小热水袋。她没有要求,定是他自己想到去买来的。   他就是这样子,每当她想要生气的时候总有办法细致周到地让她自甘立即平息混乱。除了不能时常陪在身边,江淼真是无可挑剔的好,会给她做饭洗衣服,会为她考虑到方方面面的琐碎事,她该满足的!之前的她也许可以,但爱上他的沈茜心不随思想,对她而言没有江淼的日子正是最致命的武器,使她伤痕累累。可是她又忘不掉他的好,理智与情感始终冲突矛盾着。      沈茜不想她在生病的时候心理防线居然低的如此不像话,连最后保留的那一丝不想示于他面前的软弱不禁也无处躲藏,她完全失了自我,大恸,哭着无措地问他:“江淼,我怎么成这样了?”   她变得贪心,她纠结于患得患失的情感中无法自拔,拖泥带水的不像沈茜了。      江淼自始至终不曾言语,犹豫着,小心翼翼地伸手摆正她的脸,双手微颤,温柔地给她拭去满脸的泪水。心突突地纠疼,一下一下,很疼。       〖三十五〗   江淼前脚刚进办公室,周秉才后脚就跟了进来。他不禁一愣,问道:“有事?”   周秉才摇摇头,正经八百地在他对面坐下,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刚从老齐那边过来。他老婆闹情绪呢,女儿半夜发高烧,家里没个男人,差点乱套耽误事!”   江淼闻言,静默许久,才抬眼同他讲:“叫老齐提前休假,今儿就回去看看。”   周秉才又轻叹一声:“我说了。他那耿直的脾气你也知道,从不搞特殊,怕影响不好。他心里也不好受,孩子生病他能不着急么,这不是身不由己……哎,我也没法说。好在孩子住的医院恰是我家那口子工作的单位,我已经跟她通过气,会过去多照应。”   江淼似有所触,低低地说:“那就好。”      周秉才没有察觉他的异常,话匣子一打开,关都关不上。对着江淼就是一通牢骚,大有不吐不快的意味。   他说:“我们消防的,虽是军人,但也不比别人多三头六臂,我们也是平凡人,也需要爱和被爱,可条件不允许有啥子办法。队里婚恋就是个大问题,条令条例明确规定不准随便外出,一年到头也没几天假,战士们哪有机会找对象。出任务作训时还得把手机上交,宿舍不得上网,可都是年轻的小伙子呀,哪能没有谈恋爱的心,血气方刚的,憋都要憋出毛病来。咱们半夜搞突击集训,还不是为了清点人数,看有没有小子不安分偷偷溜出去的,纪律摆在那,不得不遵守。但人是活的,只要不是大是大非违背原则的,咱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小子们暗地里在宿舍无线上网,我们装作不知道罢了。”      江淼用手指轻轻敲打桌面,抿着嘴不发话,盯着面前的茶杯听他说。   周秉才动了动屁股,说道气急处,索性站起来,走来走去,边走边讲:“上次不是有个小子爬围墙跑出去,大半夜的被出去找他的人给逮住了。值班的人通知了你,就是你伤着手从家赶回来那一次。指导员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前些日子刚处的女朋友发短信要踹了他,他想挽留可又见不到面只得干违反纪律的事,吃了处分。到最后女朋友也没留住,人怨他没时间陪她。想来,也不能怪人姑娘做绝,可小伙子们找女朋友确实不容易,一片老大难的光杆子!”   周秉才停住脚步,转过头煞有其事地说:“这个人问题一天得不到解决,就有损战士们的干劲,也会一直是政治部头号要解决的难题。”   江淼点点头,赞同。      周秉才重新坐下来,拿起江淼的茶杯喝了口水,颇有感触地说:“底下的兵确实很累。就咱们大队来说,接警量那个惊人,平均一天出一次火警,摊上一些法定节假日那少说也要出好几次,最多的是出了13次警,容易吗?有时晚上根本没法睡个安稳觉!至于抢险、救生那更是平常事了。消防员的职责已远远超过救火了,人110的活绝大多数都是咱119们干的!每当过年的时候就是我们最忙的时候,其他人团团圆圆吃年夜饭,放烟火喜乐的紧,我们整夜都在忙着救火。不能陪在老婆生孩身边,过年过节天天灭火,一个月和家人在一起的时间不超过三天。不灭火就要掏个马蜂窝,开个门锁,救人取钥匙那就更多了,再就是去高速路上事故救援。”周秉才摇摇头,苦笑:“我估计没个强健体魄,肠胃又金贵的,还是不要干咱这行,吃不消!”   江淼无奈一笑,双手合拢,十指交叉放在胸前,“都这么过来的,习惯了!”   正如他前些年调到总局的一个战友所说,每次接到任务,谁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回来!   谁也保不准!      周秉才半站起来捶了他一拳,两人之间情感的互动不言而喻。他坐下,笑了,深有同感:“是啊,早习惯了。我也就是被老齐的事儿给刺激到了,家庭和责任,两难全啊!”   话毕,一时两人静坐无言,空气里的氧气似都紧张起来,压抑着人心。      周秉才是个活跃的人,受不了这种气氛,于是想转换个话题。脑筋无意一转,想到江淼从谈话开始到现在始终淡淡的,心不在焉,没点情绪。他狐疑地看向江淼,终于发现他的不对头,直白地问道:“这趟回去出什么事了?”   江淼正兀自发愁,周秉才年长他几岁,又比他结婚早,应该能说上话。所以他也不拐弯抹角,实话实说:“我惹她伤心了。”沈茜在医院的时候问他,她怎么成这样了。他当时没回答,是因为没脸说话,不知道说些什么才能安慰到她。他知道的,是他让她变成这样,是他!   尽管江淼没有详细说明,但周秉才还是能够领会他话里的意思。说来,平常大家伙聚在一起是很少说这些话题的,一来是他们的情况都差不多,心里该有的那点滋味都经历过,何必再说出来添堵。二来他相信在他们的心里都有一份无法言说的歉疚,即使提它个千八百次,现状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还不如不摆到明面上。   只能说,不管是他们,还是他们背后的女人,都不容易!      周秉才想了想,喉结动了三动,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过了好久,他才慢悠悠地说:“我给你讲讲我跟你嫂子的事吧。我们是过来人,总归有立场给你们当个领路人。说实话,你嫂子对我从头到脚没少抱怨。想当初刚结婚哪会,那股子嫌劲真当是家常便饭,三餐外还得加一顿夜宵。”   他忆起往年的事,不自觉的笑了。“你嫂子以前总是为聚少离多的日子哭闹,骂我不懂得浪漫,不会讨她欢心。我表面上唯唯诺诺,啥都依着她,舍不得让她受半分委屈,还不是因为歉着她所以尽全力弥补。但我的心里是不以为意的,我是个大老粗,没那么多花花肠子,两个人在一起不就是为了过日子,浪漫不浪漫的能当饭吃嘛。说句时兴的话,浪漫它X的就是一袭美丽的晚礼服,好看不常用,女人也不能一天到晚都穿着它。后来生了小东,她也常为孩子的事跟我闹腾,说我无心为家,全是她一个人忙里忙外,反正是委屈地不行。我能怎样,听了难受,放低姿态哄着,是我让她受苦了。这些年,孩子大了,能让人省心了,加注在我身上的指控也就少了,日子过的还算顺风顺水。如今你嫂子的重心可不在我身上,她学会了转嫁多余的心思,除了儿子,她基本上把时间给了自己,再也不会想东想西。你不知道,上次我回家,她还跟我说什么我平时不能回家,她也有自己的生活空间,可以半夜上网,再也不会有人管着她。还可以享受单身女人的生活,别提多自由了。还说嫁给我还是有好处的,由于我认识的战友多,走到哪里都有哥们,出门旅游方便省事了。她还跟我几个战友的老婆成了好朋友,没事上网聊个天也能排解下寂寞。”      江淼听完,陷入了沉思。他在想,自己不在的日子,沈茜是不是就随便对付了晚饭,是不是独自面对冷清的家流泪。她一直是个坚强的女金刚,强势,气势上从来不肯输人半截。她原本不会是这般,她游离在外,是他硬拉她入局,缚住了她随时可以拍翅飞走的羽翼,也丢失了自己的心。他不想让她哭让她难受的,舍不得。似乎最近他总是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蹬蹬蹬踩楼梯的天下无敌,她站在高他两节的台阶上瞪着眼俯视他时傲气凛然的样子,像是有使不完的活力,散发的是让人无法忽略的夺目光芒。他甚至想,那样的沈茜才是她该有的面目。可是,这些都被他剥夺了。他要怎么办?他该怎么做才能让她不至于这么痛苦?很疼,他的心又疼了,不可抑止地疼。      周秉才见他盯着自己的手指出神,又仿佛郁结于心,沉吟了几秒,方问:“你们俩那个事和不和谐?”   江淼一呆,还明白不过来是什么事,不解地看着他。周秉才“啧”了一声,挤眉弄眼的,江淼皱着眉头想了一会,总算懂了他的意思。没好眼色地瞥了他一眼,拒绝回答。   周秉才来了兴致,哪那么好打发的。一个劲地追着他问,江淼被他逼得没办法,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还行!”      周秉才听了,还算满意。拉动椅子靠近他,开始一套一套地过嘴,“我跟你说,两夫妻只有在这个事上把基础打好了,地基稳固,打桩打结实了,才能在上头填东西。总队四中队那老刘,你认识吧。比你早结婚一年,仪式还是在总队的大礼堂办的,咱俩还代表咱队去吃过喜酒。我当初怎么跟你说来着,那女人长得一股子狐媚样,我一眼就看出不会是安生的主,那身上喷的香水我站在十米外都能闻到,差点没把我熏死。前些日子去总队开会,听人讲他离婚了,老婆给他带了绿帽子,大家面上不表现出来,底下不知传成什么样了。为这事,总队政治部的政委还开会叫各队的指导员约束好底下的兵,不得乱嚼舌根,毕竟影响不好。老刘忍功倒是一流,没啥动作,和平地把婚离了。按理那女人和他外头的男人破坏军婚,是要吃牢饭的。老刘打报告离婚的时候,他的政委比他还生气,一副誓不罢休的架势。老刘自己劝退了政委的怒气,吃了暗亏,还不是认为自己也有原因,不能在家陪着老婆,让别人钻了空子。”   他提这事并不是为了说谁的好戏,也不是为给江淼提个醒。沈茜他见过,不像是这种乱来的人。他只是想说明两夫妻的性 事跟沟通同样重要,但归根究底最重要的还是爱,因为爱所以包容。军嫂,这两个字的担子很重。若说军人伟大,那么军嫂就更伟大。她们的付出,她们的坚忍,实属不易。      离去前,周秉才回头又多嘴嘱咐了一句:“兄弟,你是个闷葫芦,嘴巴笨不会说讨喜的话。可女人是听觉动物,你不把心里话说出来不行,即使埋头苦干,用行动说话,还得附加点语言艺术。咱的先烈,雷锋同志,虽说做了好事从不留名,但是人把每一件事情都记到日记里了。”   江淼突地眼睛一亮,似是有所领悟。他冲周秉才摆摆手,感激地一挑眉毛,说:“知道了。”       〖三十六〗   两人,暂且相安无事。   日子,得过且过。      沈茜毋需刻意就能记住江淼上次回来的具体时间。她绝口不提那晚在医院的失意,笑着,竭尽全力用笑来迎接他的归来,把满满的苦涩逼进肚子里。第二天早晨她没有送江淼离开。他留给她的背影太多了,多到她已无力坦然承受。她蜷缩一团,装睡,不敢睁开眼睛。但她知道自己微微颤抖的睫毛和不稳定的气息肯定揭穿了她的小把戏,出卖了她想要完美隐藏的在乎和不舍。她怕自己睁眼看他走时会是一副怨妇的嘴脸,太可悲,她无法放任。不过,她更怕表现出使双方都沉重都觉是负担的表情,引得两人各自不能轻松。江淼没有揭穿,她感觉到他在床边伫立了良久,默默地看着她,久到她都要担心自己强装不下去了,他才无奈地叹息一声,轻轻开门离开,小声到让她察觉不出。眼泪随之从眼角细细沁出,一下子房间清冷下来,好似空气都变得稀薄,窒闷无比。   其实她醒的比他早,一直在半暗半亮中矛盾地注视他的睡脸,呼吸清浅,仿佛在睡梦中都隐隐携带着一份警惕与戒备,一派随时可以醒来投入战斗的样子。沈茜突然就为他感到心疼,也为自己觉得委屈。她很想知道在他心目中,到底置她于何处?她和他的工作,孰重孰轻?即便她头脑清醒地认为不能把这两者一概而论。沈茜明白心里的那根弦似乎脆弱了,亦或是被积累的失望磨掉了大半。她虽然清晰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却怯懦了,莫能言说。可是,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有要求?      从台里出来,前往停车场取车回家。沈茜一路想,到上车打转方向盘驶出为止,总觉得那根弦一触即发,即将断裂。没道理的感觉,沈茜把它归结于身体颓败引发的连锁反应。说来奇怪,她近来动不动就会莫名地感到疲累,有时只是在办公室坐一天,根本没出去跑新闻也能让她累到昏昏欲睡。沈茜暗暗笑自己劳碌命惯了,享不得闲!也就没多放心上。      沈茜开到二环中兴南路时,人行道中央围了不少人,交通立马阻塞,却不见一个交警,很多车辆只得绕道而行。沈茜心中疑惑,记者的职业病犯了,想一探究竟。小心把握手里的方向盘,控制好速度朝前挪,以防追尾。好不容易把车稳当地停在了路边的停车带,下车挤进了人群。她随便拉了个人一问,得知是地上的老太太被车撞了脚,肇事司机老早逃逸,哪还有半点人影。行人七嘴八舌围了一大圈,看热闹的人居多,都怕拦上责任,无一肯帮忙把人送医院,足见人情之冷漠。   此理,沈茜也懂。可她一想到要是自家老太太发生这种情况,摔在马路上淌着汗叫疼,却没人搭理没人管,心都要揪起来。所以她也没想那么多事后的麻烦,拜托了个还算好心的路人合力把老人架进了车里。沈茜想让这个路人陪着去,也算是一个证人,老人的家里人也不能给她乱扣帽子。路人一听,死活不答应,怕惹祸上身,吃官司,一连串“姑娘,你就绕了我吧”,股溜烟地跑了。   沈茜没功夫耽搁考虑利弊,只得独自把人送去了就近的第二医院。老太太疼得不行,说了声“闺女,谢谢你了”,就疼晕了过去。      此刻,沈茜叫苦连天,有理说不清。她一张嘴哪抵得过人家跌倒黑白的四张嘴。   “我妈是你送来的,肯定是你撞伤的!”   ……   “你不能走,青天白日的,哪有撞了人就走的道理!”   ……   “赔钱,你要是不想私了,那咱就找交警!”   ……   “别跟我说你只是好心把人送来,这年头到处骗人的,好人有个屁!”      沈茜被老太太的两个儿子媳妇拦住去路,她总算领略到啥叫好人难当!啥叫吃力不讨好!这家人算是讹上她了,是想敲她足扛!她跟他们讲理,他们摆出一副无赖像,压根不听她说。老太太的左脚粉碎性骨折,已被送进了手术室,还是沈茜先垫交的手术费。她趁着中途老太太醒来过一次,问了她家里人的联系方式,立即就通知他们前来。她本想也没她事了,就想走的。人护士不放人,说什么病人在做手术,等她家人来了她才可以走。沈茜一想,猜到医院也怕是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和责任。   她欲好事做到头,却被人抓住不放,成了肇事者。不是有句话说,生活就像宋祖德的嘴,你永远都不知道下一个倒霉的会是谁。难道今儿就活该她沈茜倒霉!有闲心管这群不讲理的人的闲事,她还不如把手术费捐给希望工程。沈茜冷着脸,说不过他们,也不想再浪费口舌,闭紧嘴巴甩掉其中一个女人牢牢抓着她的手,该讲的她都讲了,她沈茜不是傻子,不可能平白无故的当这个冤大头!   那个女人的丈夫一看沈茜想走,还甩了他婆娘一手,那肯罢休,攥住沈茜的包一把把她推到了墙上。沈茜吃痛,闷哼一声,气愤得咬紧牙关,感觉脖子上的血管都要凸显爆裂开来。医院走廊上有很多路过的医生护士,也有很多病人的家属听到吵闹声从病房里出来看好戏,但就是没有一个人上前帮衬沈茜一把,替她说句公道话。她想应该再加一句“喜剧就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悲剧”,才更为贴切她今日的衰运。      沈茜孤立无援,忽然有股大哭的冲动,可她的骄傲迫使她硬挺着,不肯流露一丝无助。她说服自己冷静,解决眼前的纠纷要紧。   她抚平肩头的疼痛,盯着他们凶神恶煞的眼睛,一字一句再清楚不过地说:“最后讲一次,我只是路过,看到你们的妈躺在路上就给送来医院。等你妈手术出来,你们一问便知。其他我就不多说了,我是S台新闻部的社会记者沈茜。”她冷眼傲然地一一扫视他们,“名字就给你们搁这儿,我也不怕你们来找我!”说完,她推开前头挡着的人就要走。      他们被她的强势搞得愣了一愣,互看一眼后反应过来,又上前拦住她。先前抓着沈茜不放的女人尖着嗓子用手直指她的鼻梁,“你说你是那啥单位的沈茜我们就信啊!谁知道你是不是胡乱找个名造假?”   旁边那个是她弟媳的女人也出来帮腔:“就是。咱妈还躺在里头没醒,你这一走,人海茫茫的,咱找谁讨钱去!”   沈茜的怒火已经不能由嘴说清楚,她大喝一声:“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有点理没有!”拍开她们横在她胸前的手。   女人不妨,尖叫出声,两个男人眼一瞪,上前推搡沈茜,嘴里骂着不干不净的话。沈茜以一敌四,哪是对手。她是个识时务的人,当然不会吃这个暗亏。可实在是忍不住,发了怒。鼻子越来越酸,太阳穴汩汩地发胀狂跳。她发现自己应接不暇,离疯也不远了。      哆哆嗦嗦地打开包掏出手机,她死死咬着嘴唇,不管肩头他们不时推来的蛮力,也不管他们嘴里不好听的诟骂,整个人左右摇晃,差点连手机都拿不住,就这样一遍一遍不放弃地拨打江淼的手机,执拗的,机械的,不肯停止。   理智告诉她,现在应该打电话寻求别人的帮助,王开,外婆、外公,还有她老娘陈亚言,他们随便一个人出来就可以把今儿这事轻轻松松摆平。可她一根筋地只想找江淼,明知道他就算接听了也不可能第一时间来到她身边,她想着只要能听听他的声音,听他说一句:“沈茜,怎么了?”她就不会这么委屈,这么悲伤。      沈茜不记得自己到底拨了多少个,手机里始终传来单板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听,请稍候再拨!”最后,手机的电量耗尽,“嘟”一叫,屏幕转而漆黑一片,犹如她的心,深深地跌进了伸手不见五指的谷底,十足的无望。   短短刹那,她僵硬地瞪大双眼,心思千变万化。又不消片刻,她从忪怔中跳出来,眼泪大滴大滴地流下,全都落在了死寂的手机屏幕上。   泪没流够,但她不能再流。      沈茜深吸一口气,用手背狠狠地擦掉眼泪,飒然抬起头,已换上处变不惊的木然神情。她乜着眼睛,嘴角挂着讥诮的笑意。左边的女人被她的样子骇到,结巴着问:“你……你笑什么?”   沈茜笑得更大声,歪着头斜眼,不可一世:“你们不是要钱吗?把手机给我,我找人来满足你们!”   女人半信半疑地递出手机,沈茜趾高气扬地瞟她一眼,晚了,她不想把事情闹大,谁叫他们非得不让她痛快,就别怪她龇牙必报。   “王开,我在第二医院,出了点事,你带人过来一趟。嗯……我人没事,你赶紧的!”      半小时不到,王开就带人风风火火地冲进来,沈茜自顾自靠着墙,没再开口。她不知道王开怎么处理的,也不想知道。她很累,从未有过的累,累到了骨子里,身心具累。      王开陪她走出医院,发觉她脸上像是被指甲刮到的伤痕,估计胳膊上红一片紫一片也好不到哪里了,便忍不住责怪:“你早干嘛去了!事出了就该通知我,跟那帮蛮夷磨叽个毛,提前收拾了,看他们还得不得瑟!”   他见沈茜不答腔,只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没事人一样。他的脾气也就上来了,好朋友被人欺负了,哪有不还手的理,半死不活的焉样,他看着难受。于是用手肘撞了撞她,怒其不争地说:“你不会是被打哑了吧?倒是吱个声说句话呀!”      王开不料沈茜会突然抬头不耐烦地冲他发作:“你烦不烦!”咋然间,他就不知所措地呆住了。   沈茜自知失言,王开也是关心她,她没有任何理由朝他发泄心里的阴霾。眼泪又不争气地流出来,她忙撇过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狼狈样。再次转过头,眼泪已经被她逼回去,她大方地坦诚自己的错误,“对不起!我就是控制不住。”   王开还没缓过神来,认识沈茜这么多年,从没看她哭过鼻子,平常说话大声,神气活现的,他自是被她欺压惯得,又怎么会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他就是看她这副仿佛全世界都丢弃她的样子难受,按理说医院的那点破事也不至于打垮她,但再好的朋友也有各自的底线,她不想说,他就选择沉默。      他理解地拍拍她的背,同她讲:“我送你回去吧!”   沈茜红着眼摇摇头:“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今儿这事谢了,下次请你吃饭。”   王开本想说点高兴的话逗她两句,瞧她有气无力的样又恐拿捏不好分寸反而适得其反。最终只不放心地嘱咐她:“路上小心,有事情随时打我电话。”   沈茜背过他,挥挥手,径直走了。泪水却不间断的肆意,王开的关心不啻使她更加委屈。江淼,她最亲近的老公,怎么就不知道她在难过?      她没有开车,慢慢的一步步走回家,放逐自己越发膨胀的酸涩。   天色渐渐暗下来,街上一家家店面亮起了璀璨的灯光。她看到很多人急匆匆地往家赶,那里有等他们的人。   而她,心灰意冷,只想逃离。每次当她最需要江淼的时候,他都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他的电话永远打不通,他填补不了她内心的空虚与不安,只会使它无限期的扩大。他让她惦念,让她伤心,让她担忧,却没有相应的回应。沈茜霍然就觉得很没有意思,这场婚姻已经与她当初的设想背道而驰,她吃到了苦果,踢到了铁板,撞了南墙,她已经无措到没有前进的路了。      她似是走进了一条死胡同,唯有往后退才有出路,才有机会重拾往日的自己,她不想再让自己变得悲哀,不可救药的悲哀。   心痛了,寒了,冷了,硬了,还有办法补救吗?他顾及不到她,她只能自疗。      这一瞬间,沈茜任性地挥去了江淼身上的优点,他对她的好,他的体贴,他的无奈,她只知道自己很伤心,前所未有的悲凉,使得她把江淼的缺点放在显微镜下无数倍地放大,一览无遗地埋怨。先前积压的失望与低落就像是一根延长的导火线,引爆了便是无法阻止,只求一个畅意决绝。人生苦短,她应该对自己好一点,她本来就是个自私的人,何必委屈下去。   沈茜觉得自己避退久了,也该坚决一次。      打开门,家里的电话铃声热火朝天。沈茜像是没听见,不开灯,慢悠悠地换好鞋,站在玄关口愣神。感觉眼眶又热起来,她倒吸口气,不紧不慢地走过去,接起。   “沈茜,出什么事了?”江淼的声音急促得险些让她分不清话里的每一个字。   沈茜不说话,路上被风干的眼泪又汹涌而出,两边脸颊火辣辣地疼,她好像感觉不到,心里的疼痛似是压过了一切。   电话里只有江淼粗重的喘息声,沈茜无声地流着泪,不言不语。半响,江淼拖长尾音远远地传来一句:“对不起……”   沈茜痛不可抑,无法再自持,咬着手背,不甘泄露早已泪流满面的软弱。她明白,江淼是关心她的,可这迟到的关心她已经不需要了。她硬起心肠抗拒地说:“不是每句对不起都能换来没关系。”心凉了,捂不热了。   江淼没有回答,沈茜不清楚他在那头是何种神情。只听他好像停顿了一下,才有微微的呼吸声紊乱地流动。      她抛开所有的顾虑,终归问出口:“江淼,你爱我吗?”   江淼迟疑了两秒,说:“我……”   沈茜却急急打断他:“不要说了!”她不要知道,不想知道了。在这件事情上,她对江淼的态度异常苛严,她不允许有一秒的迟疑。突然就失了情绪,自己主动问来的结果她不屑要。      到此时,她还在摇摆不定。她对自己说“沈茜,你完了!你必须寻个解脱,不然你一辈子都是这种状态,伤心多过开心,患得患失地无法自拔!”   所以她鼓足所剩无几的勇气,埋盖心头的犹豫,毫无转圜余地地提出:“我们……我们离婚吧!”   她在逼他!   下一秒,她“啪”地挂上电话,脱力地滑坐在地上,抱着双膝,在黑乎乎的客厅里哭得泣不成声。      她累了,只好蹲下来抱抱自己,真的很累了!    〖三十七〗   忙乱的早晨,面对镜中水肿的跟俩核桃似的眼睛,沈茜头疼得直皱眉。这副样子实在是不能见人,非被台里的同事一个个问候不可。心急盲慌地捯饬好自己,从冰箱里取出不知什么时候放在里头的铝合金圆勺,贴在眼皮上冷敷。这个小窍门是沈茜听台里一个经常研究美容的同事所讲,她从没试过也不知道效果好不好。   敷了大概三分钟,沈茜一瞧墙上的挂钟,没耐心再继续。去照镜子,效果还挺不错,两只眼睛消肿了不少。于是拿上包出门上班去了。      驶出小区大门的时候,门卫室的保安还如往常一般热情地与她打招呼,但沈茜脸上的笑容不复轻松,昨晚她头次跟江淼提了离婚,她想应该也是最后一次。   她不知道别的夫妻吵架闹别扭把不把“离婚”两字摆到台面上?说起来,她跟江淼也不算吵架,如若能吵起来,可能会是另外一番局面。好像总是她越发在意导致对他的吹毛求疵,然后是让他觉得莫名其妙的冷战,最后在他一点点的示好下,她甘愿化干戈为玉帛。她的情感,她的心智都是随他而牵动,她正是为此不能介怀。昨天的她绝望透顶,嫌隙到使她受不了而提出离婚。   爱上江淼的沈茜与当时结婚的初衷背道而驰。她已经不单单满足于一场表面看似风平浪静的婚姻,她想要一个货真价实的丈夫,知她冷暖,重视她,而不是每次需要他的时候都成空想。那么,她守着这个婚姻无非是自增烦恼与伤心,它的意义何在?   此时的她承认自己昨晚有一定的冲动因素。后悔,有一些。但是,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情何以堪。一想起江淼事后的沉默与无动于衷,沈茜大为恼火,硬起心肠绝不轻易妥协。她虽不是他们当兵的,但也是一口唾沫一口钉,说话算数。江淼别以为她只是吓吓他的儿戏,她决不能纵容他长能耐。   由离婚风波引发的这场拉锯战,沈茜实则清楚她的天平始终没有倾斜,冷静过后的她不是真的想离婚,她只是气江淼的态度罢了。      一踏进办公室,包还没放下,沈茜就被夏姐扯起袖子往外拉。她一头雾水,不明所以地跟着她走。走廊上,大家伙分散地集中在一块,实习转正的后辈们倚在门边探头探脑的,一副苦大仇深样。她刚想问身旁的夏姐这是干嘛?李长年漫步从办公室出来,拍手宣布:“都别聊了,赶紧下去,车在门口等着了。”   一个男生大着胆子出来咋呼道:“主任,您不能只念旧不顾我们这些新人呀!在健康面前人人平等。”   李长年闻言笑骂:“这小子!”他干咳一声,“你们要是不介意自费就跟着去。转正那会不是刚体检过,这又不是去旅游,稀罕个啥!”   新人们一听跟去要自个掏腰包,一个个就安耽了。其实他们也不是冲着体检去,这部里的人都走了,剩他们这帮新人留守,还不是怕应付不来出乱子。   李长年似是能了解他们的想法:“你们不要急,把家给看好了,我们争取快去快回。”说完吆喝一干人等动作利索下楼去。   沈茜伴着夏姐下去,提不起劲。体检这事昨儿个下班前部里就通知过了,她没放在心上一时给忘了,幸好出来的急没顾得上吃早饭,不然有些常规检查不能做还得下次安排时间。按规定,台里每年的例行体检是一个部一个部轮过来的。他们新闻部的人每次不是拖拖拉拉弄到最后,就是李长年赶鸭子上架一个个撵去的。难得全部齐整,统一出发,由台里的大巴一窝蜂拉去市人民医院。      看着体检单子上一项项检查的栏目,沈茜心想这大半天肯定得耗在医院了。不知怎么的,闻着医院独有的味道,沈茜直犯恶心。她还以为是没吃早饭血糖低的缘故。忍着一口气,等有了尿意,进行妇科四项检查。主要是妇科B超,带队的负责人说了已婚妇女不得钻空子耍滑头。   沈茜只得不舒服地躺在床上,任由护士给她做超声波检查,又凉又黏稠的东西抹在她的小腹以下的部位,沈茜敏感地觉到那股恶心劲又来了。她憋着气,寻思做完这项就回去,今儿她的状况不适宜折腾。   护士终于一声令下:“好了。”沈茜如遭大赦,倏地坐起来,用护士递过来的纸巾擦掉小腹下的黏稠液体,穿好裤子等在一边,眼睛看着护士在体检单上龙飞凤舞写字的手势,脑子飘渺地神游在外。以至于护士叫了她两声她才听到她的话,反应过来,错愕地怔在原地瞪着护士无所适从。   她说什么?   她怀孕了!      沈茜如临大敌,全身的汗毛根根树立。一霎那,头脑有短暂的空白,接着闪过很多想法,心里五味陈杂,她说不出是喜悦还是茫然的无措。怎么会怀孕?又怎么会是这种时候?   护士见她略微呆滞的眼神,心中有数,“结婚了吗?”   沈茜僵硬地点点头,脸上看不出欢喜。   护士依惯例行事,询问了沈茜一些问题,包括末次月经的时间。沈茜前段时日没注意,现在一想按日子推算她怀孕也快八周了,咬着嘴唇为自己的失误懊恼不已。   护士叮嘱她:“去做个血检,核查一下孕酮含量,再去验尿,不要去做X光检查。”   沈茜只顾点头,浑浑噩噩的,一个字也没听见去。道了谢,走出B超室,眼睛没看路,一不小心迎面撞上一个女医生。沈茜心不在焉地看了她一眼,致歉,瞧着挺眼熟,因为心里担着事也就没多想,神思恍惚地走掉了。      拐了个弯,才没走几步,夏姐急匆匆地出现在她面前,喘着粗气,语速急切地说道:“就找你呢,半小时前,X县发生特大级地震,台长亲自给主任打电话下任务了,叫咱部里的人火速赶回台里,台里要紧急召开会议布置跟踪采访与报道,主任急得快上火了,一个劲地找人回去。”   沈茜“啊”了一声,还没从怀孕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夏姐嘴里的话跟火箭喷发似的说出来,沈茜只把后半部分零零落落听了个大概,心发急,手里的体检单无意识地飘落在夏姐脚边。   夏姐弯腰捡起,笑着轻怪:“小沈,你今朝不对头,多活络一人,今儿怎么啥事都慢半拍。”拿手里一看,转而惊讶地抬起头,努着嘴笑说:“恭喜呀,小沈。原来是怀孕了,这是好事,怪不得半天没神的样子,看来是高兴地昏头了,理解,理解。”   沈茜被她一惊一乍搞得更晕了,正想问她出什么事了召他们回去,夏姐不给她机会说话,把体检单塞回她手里,拍了拍她的手说:“你就不要急着回去了,我跟主任说。留医院详细做个检查,怀孕这事可不能马虎,一项项验清楚了,不但对你对宝宝都有利。我先回了,有事再通知你。”   沈茜想叫住她都来不及,转眼人就进电梯下去了。一瞄手心的体检单,沈茜又不知如何示好,很沉重,很矛盾。      心乱如麻,一块块绞在一起,复杂得难以形容。在她没有任何准备下,肚子里的小生命不期而来。她昨晚刚跟江淼提了离婚,她的心里一点底也没有。独自一人都觉辛苦,尔后有了孩子,她必将更是手足无措。想来养育一个孩子不是件简单的事,太多责任,太多无法预知的状况,没有江淼在身边,她应付的过来吗?   沈茜理不出头绪,毫无章法的失了勇气,心里衍生出浓烈的不确定。有那么一刻,她在想江淼知道了会是什么表情,他会高兴吗?不可否认,她的心里是希望他能因此而喜悦。   沈茜难以抉择,心烦意乱地坐下来,靠墙沉思,试图得出一个说服自己的结果。她摸心自问,这个孩子她要不要?她舍得吗?她甚至思索,对他们出现裂缝的婚姻来说,孩子是负担是累赘还是挽回修补的契机?   没有答案,她说不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恍恍惚惚地想了许久,眼前偶尔有几个人穿梭,却没有一个人可帮她做选择。沈茜知道她犹豫不决拿不定主义多数是因为吃不准江淼的想法,从昨晚到此时,他对她提出离婚的要求没有一点表示,他难道一丝也不在意吗?   沈茜突然又觉伤心委屈起来,为什么都是她在彷徨她在难过,而他呢,他心里的想法,何曾告诉过她,每次都是她发脾气之下,他不得不说。她不想逼他,可次次都是由于她一逼才簇就他相应的坦诚,就像一个陀螺,打一下才转悠一下。因为在乎所以不惜违背自己惯有的原则,她把自己套进了挣脱不开的套子里。她在心里不禁暗骂:“江淼,你个木头!”   反反复复的伤感冷不防涌上来,沈茜吸了吸鼻子,控制住眼里的灼热。她流的泪够多了,不想再流。      在沈茜左思右想拿捏不定时,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吸引了她的注意。沈茜扭头一看,妈呀,惊得她一把从竹椅上跳起来,火急燎燎从走廊那端腿脚生风疾步走过来的人不正是她家的老太太么。沈茜极怕她走的太急拌着自己,忙走上前伸手扶住她。   郑学英到底是七十好几的人了,体力明显不支,喘得厉害。但还是有力气甩开她的手,抬起右手就要往沈茜脸上招呼。看她红红的眼眶,动作一滞,颤抖着手指在半空中要放不放的停住。   沈茜懵了,老太太来医院干吗?不会是冲着她来的吧。她无声地哀嚎,懦懦地喊道:“外婆……”      郑学英的心就软了,这一巴掌哪还狠心打的下手。自己一手拉拔大的外孙女,投入的感情可想而知。从小宠她,生怕她受一丁点委屈,自个心疼。可是就是这样宠坏了她的脾气,什么事都习惯自己拿主义,不考虑旁人的感受。一想到这,郑学英就来气,放下手在沈茜的手臂上像模像样地撸了两下,嘴唇气得直哆嗦,中气十足地吼道:“你大了,翅膀硬了,把外婆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我跟你说过什么,啊,叫你有孩子瞒着我们做掉看我饶不饶你!你有一字听进心里么!”   沈茜无语回对,嗫嚅着不发一言,直觉有什么误会。郑学英见她杵着的那股倔强样,心下无奈,有气无力地退到一边。沈茜见状,焦心地扶住她,同时旁边也伸出一双手帮忙把郑学英扶到椅子上坐下。沈茜一瞥,这才发现眼前的女医生,正是之前她无意撞到的人。      不待她细想,郑学英拉住她的手又数落起她来:“茜茜,你就是让外婆不省心。跟小江之间是不是出问题了?干嘛非得把孩子做了。有外婆在,若真是小江不对,你有什么委屈什么话都可以说,外婆还能不向着你,何苦走到这一步,啊!你脑子不要拎不清,晓得不?”   “咳……”沈茜哭笑不得,被老太太这么一搅合,心中的烦闷去了大半。她哂笑道:“外婆,谁告诉你我要把孩子做了?我还没来得及想,您老人家就快马加鞭讨伐我来了。”   郑学英一愣,不相信地说:“甭想逃避错误!你不想把孩子处理掉,那你坐人手术室门口整的是哪一出。”   沈茜转头一看,从里头出来的全是清一色的虚弱女同志,沈茜窘了,适才心思不在上面,见有把椅子就坐了。她撇撇嘴告饶:“外婆,我脑昏坐错地儿了,真没那意思。”      郑学英严肃地盯着她,沈茜再三保证绝无此意,她才放下心来,把沈茜押回去了。离去前,同一直陪伴在旁的女医生道别:“小宋,今儿这事麻烦你了。别送了,回去工作吧!”   宋姓女医生又跟郑学英讲了几句,朝沈茜点点头进去了。看着她的背影,沈茜终于想起她是谁了,周秉才的老婆,以前上他们支队在他的办公室看过一眼照片。   没想到老太太真在他们身边安插内应了,怪不得上次江淼救火被烟呛着的事老太太能第一时间知道,搞不好周秉才也参与其中。      沈茜益发哭笑不得,老太太的道行实在是深,未雨绸缪的本事倍儿强。自己跟江淼都在老太太的掌控当中,沈茜有些赌气,故意问道:“外婆,您的通讯连队还有哪几号人物?”   郑学英睨她一眼:“别不服气!你要是让我省心,我还用得着大张旗鼓整天挂记着你的事。先找找自身原因。”   沈茜焉了,跟老太太较劲她从来没占过上风,认栽呗!      后来在一次与周秉才夫妇的聚会中,沈茜才知道周秉才老婆与老太太的关系,她的娘舅是老太太以前的一个得力助手,这关系网攀的!为此,周秉才夫妇表示了歉意,沈茜大而化之小而化了。   她知道的,老太太也是关心她。       〖三十八〗   郑学英把沈茜押回家,车上又教育了她一顿。沈茜哪敢反驳一句,老太太凭其几十年在教育局从事的经验,奈何她再利索的嘴皮子,若跟老太太卯上,自己定会批得无地自容,连骨头都不剩。   冯阿姨出去买菜还没回来,陈部长独自在家。她们进去的时候刚好看到他正一脸肃重的挂了电话。   郑学英走过去挨着他坐下,问道:“老头子,发生什么事了?”   陈部长仰头倒在沙发背上,无奈地说:“我刚看了新闻,一小时前,X县特大级地震,土资部差遣人过去了,我就打电话问问小吴具体情况。”   郑学英与沈茜对看一眼,非常震惊。沈茜忙跨到茶几边,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毗邻X县的地方台抓住时效,已经导路先夫,报道了灾情。   沈茜前后一联系,反应过来在医院夏姐找她说的肯定就是这事。于是急忙同老人告辞,赶回台里,了解部里的动作以及后续事宜。      她急步去了李长年的办公室,也顾不上逾越,劈头就问:“主任,部里怎么安排任务的?”   李长年正准备跟台长通话,抬手示意她稍候。沈茜在他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满脸急切地盯着他。   李长年放下话筒,神情严峻:“部里只召开了十分钟的会议,就把一系列采访报道任务妥善发布完毕。派去的人这会儿应该已经上去X县的高速了。”   沈茜难免有些泄气:“那我呢?”   李长年以毫无商量的口吻说:“你留守。”   沈茜当然不干,主动请缨:“我也想去第一线。”   李长年叫她稍安勿躁:“小夏同我讲你怀孕了,地震现场可不是开玩笑的,空有余震不说,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也吃不了那个苦,我不能让你去。”沈茜还想辩驳争取采访权益,李长年截了她余下未待脱口的话,“这也是你外婆的意思。”      沈茜只好灰溜溜地回了格子间。留守的同事进进出出,跑新闻的照样出去,办公室的人继续有条不紊手边的事。她晚来一步,反倒闲得无事可做。   夏姐拿着稿子从外边进来,一眼就瞧见懒洋洋的沈茜。她不赞同地说:“不是叫你别急着回来,检查清楚了吗?”   沈茜不想把话题绕到这上面,兴致不高地敷衍了几句。随后问她:“夏姐,今天还有没落实的采访任务吗?”   夏姐扬了扬手里的A4纸:“这是主任新的安排。别的电台先声夺人报道了地震实况,咱已落后一步。主任说了,地震救援期间,晚间档开几期军民一家亲的节目。以前线记者发回来的官兵救援灾情信息为主,再侧面歌颂军人的英勇与无畏。这点上,军嫂的支持必不可少。这是我了解到的几个军嫂名单,已经接洽过,愿意接受专访。”   “交给我吧。”沈茜接过A4纸,粗略扫了一遍。心想台里为了收视率,搞得噱头无处不在。      沈茜锁定的第一位采访对象是市一小三年八班的语文老师。出去前,接到陆丹青打来的电话。她还纳闷了一下,丹青为什么打她办公室的电话。没来得及细想,陆丹青的话转移了她的思绪。她问她有没有时间接他们家的两个孩子放学,婆婆生病在医院,她要照顾,老顾又出差了,只能麻烦她跑一趟。   沈茜去的地方刚好是她家孩子就读的学校,一口答应下来。顺便问候了老人的病情,在得到无大碍的答复后挂了电话。心里不免唏嘘,谁家的日子都有那么一两个无力招架的意外!      沈茜向人打听过后,找到她要采访的对象,徐老师。沈茜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大为吃惊,她没想到她要采访的军嫂居然是一个孕妇,而且看那肚子的大小,应该怀孕五六个月了。   突然,她油然而生一阵说不清楚的感觉,使得她想要换一个立场贴近她,而不仅仅覆上她的工作色彩。   她让台里随同拍摄的工作人员先回去,自己收起录音笔。她知道,作为一次专访,她这种举动不符合规矩。她没有权利让台里的节目开天窗,采访任务必须完成。可她发现自己就是做不到公事公办地走进她的内心,她希冀她们的谈话与交流最起码起点是磊落的,即便结果并无区别。      这时,离上课时间还有四五分钟,楼梯上的学生都急忙忙往教室赶。徐老师手里拿着教案小心翼翼地走在旁边,看她抬起的脚步,走的很艰难。   沈茜上前友好地说:“老师,我扶你一把吧。”   徐老师没有表现出对一个陌生人的戒备,她微微一笑:“谢谢!我可以慢慢走,再有两楼就到了。”   沈茜听了她的话,没来由的,忽然就感到很心酸。她承认,她的同情心开始泛滥。她坚持,低低地说:“还是我扶你吧。”说着走到她的左边,挡住学生不小心的冲撞,合着她的步伐,一阶一阶缓缓地挪。      徐老师以为她是班里哪个学生的妈妈,才会主动帮助她,礼貌地再次感谢,并问:“您是?”   沈茜一想若实说自己是记者,以现在的情况,会有不便之处。犹豫了两秒,只好虚伪一把,接孩子不假,但她说是来接自己的孩子放学。   徐老师好心地提醒:“您来早了。还有一节课才下学。”   沈茜点头:“我知道。今天有空,就早点来。”斟酌了一下,问道:“学校怎么不给老师放产假啊?肚子都这么大了。”   徐老师无奈一笑,说:“哎,我是班主任,一时也找不到老师来代课,也不能就不管不顾地把学生落下,等孩子八个月的时候再说吧。”      沈茜觉得今儿的自己特别容易伤感,听她一席话,心里头又不是滋味起来。她说:“冒昧的问您一句,您丈夫呢?”   徐老师没有一丝惊讶,似是被人如同问过千遍。她不顾忌地讲:“孩子的爸爸是边防驻军,三年没回家了。这个孩子还是我趁着暑假自己乘了几天几夜的火车到他部队里住了一段时间才怀上的。”   沈茜一时无话可说,心里堵得厉害。沉默了一会,还是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徐老师是个明白人,大方地问:“是不是觉得忒不可思议?”   沈茜忙摇头:“没,就是觉得您一个人会很辛苦。”   徐老师实属实话:“辛苦是辛苦些,家里的老人也全靠我一个人照料。这么些年熬过来也就没什么了。孩子生下来,自己再苦个两年,等孩子的爸爸转业回地方,日子就好过了。他当兵在外也不容易,经常念叨着对不住我,亏欠我许多。我也不图他这些话,能够理解他,只要他平平安安回来,我们一家人能够团圆,值了!”李老师脸上的神色很安然,甚至是幸福的。她眼里闪着光,对着沈茜一字一句清楚地说:“讲句脸红的话,谁叫他爱我我也爱他呢,谁叫我是军嫂呢,爱他那一身的绿色,无怨无悔吧!”      沈茜诚心诚意地赞扬:“您很伟大!”   徐老师不好意思地摆手,转而问她:“您先生的职业是?”   沈茜不做片刻停顿,笑着说:“跟您丈夫一样,也是军人,不过他是名消防员。”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话中不知不觉浮起的骄傲与满足。   徐老师更觉得沈茜亲切,拉着她的手,开玩笑地道:“同志,我们成功会师啦!”   沈茜也俏皮地来了一句:“首长好!”   俩人相视而笑。      上课时间已到,徐老师要进教室给学生讲课。沈茜喊住她,坦诚了自己的来意和职业,表答了歉意。她最终还是亲手打破自己用谎言堆砌的身份来完美结束此次短暂的谈话。人家真诚以待,她不能刻意欺瞒。   徐老师着急授课,也没时间多说。互相留了手机号码,说是可以交个朋友,约定事后交流。看她的脸色,应该是没有生气,沈茜一颗心也归了位。      霍然间,沈茜觉得与徐老师的接触,冥冥之间改变了她的一些想法。早前,离开医院的路上,老太太催她把怀孕的事通知江淼?沈茜闪烁其词,说自己会看着办的。老太太是什么人,阅人无数,她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逃不出她的火眼金睛。她敏锐地问道:“你跟小江之间是不是出问题了?”   沈茜知道不好糊弄过关,但她已提出离婚的话是决计不敢当着老太太的面说,只好折中交代:“我们俩吵嘴了!”   老太太信了,还安慰她来着。老太太说:“人生在世,只有想不通的人,没有走不通的路。谁也无法对自个的婚姻百分百满意。夫妻俩,就如一个钵里的两只蛐蛐,等折腾不动了,也就消停了。”   丹青也对她说过:“无论是古人还是今人,爱情永远比婚姻圣洁,而婚姻永远比爱情实惠。要永葆圣洁是个难活,圣人们才干的事。咱都是街上一抓一大把的俗人,拿不下,只能过过实惠的日子,在婚姻中奔奔小康。”      当时,沈茜不以为然。此刻,知晓徐老师的经历后,她觉得自己望尘莫及。她远远做不到她那般不计得失的付出。她的心里有很多不安与不甘,缘由很简单,就是不确定江淼是否爱她?在这种不确定中,她的步步为营总是异常苦涩与艰难。就像上学时每学期的期末考试,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考好,在煎熬中等待收到成绩报告单的那一天。   她想,她与江淼,是和好还是继续僵持,总该给她个痛快!      回台里,李长年又召集全体留守的同事开了个小会,通告明儿下午全台由台长亲临主持,在阶梯会议室为X县地震开个募捐动员大会,各部各司其职,必须全员参加。李长年的意思就是让新闻部在这次捐款上争个先进。   X县的这场地震必是举国关注。事发后,各界人士众志成城,纷纷发表携手度过灾难的声明。部里同事的觉悟也空前高涨,俨然已把捐款当分内事。李长年大感欣慰,洋洋洒洒赞许一番,终结会议放人。      沈茜回自己的办公桌写好专访稿,该节目负责人敲板定稿后,她进行存档,关闭电脑下班。   从学校回来的这几个小时里,沈茜想了很多。虽然她还在为江淼对于她提出离婚这事不闻不问,没有半点应对而气恼,但她还是决定自己再主动一次,敞开窗户,把话讲明白。这样七上八下的吊着,不是有效的办法。   掏出手机想给他打个电话,按键按来按去屏幕漆黑不变,沈茜方才想起昨儿在医院与那帮不讲理的野蛮人争执不下,打了江淼无数个电话已把电池耗尽。从昨天到现在,也没心思顾上充电,怪不得一天下来手机居然破天荒的安静无比。这样一来,就算江淼在事后给她打了电话,手机没电她当然无法得知。家里的电话线又被她拔掉,昨晚的她真是下定决心不给自己和江淼留一条退路。      想到这些,沈茜焦躁难安,心急火燎地回了家。一进门,随便把鞋一甩,赤脚跑进卧室,拿出充电器,插上电源。   手机屏幕“滴”一声亮起来,沈茜握着它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她从来没有这么满怀希望与虔诚,紧盯屏幕出现未接来电的提示。   开机的过程实属短暂,但沈茜却觉得太过缓慢。嘴里无意识地催促:“快点!快点!”心也跟着一紧一缩,不得安宁与轻松。   等了半分钟,屏幕上终于显示未接来电的提示,沈茜抖着手指按向查看键,有陆丹青打来的,有别的同事拨过来的,也有陌生号码。每看一个,沈茜的心就像做重力加速度的自由落体运动一样,往下沉了一厘。越往下看心越凉,终于最后一个未接来电是江淼打过来的。      心惊喜地大力颤了一下,脸上也出现稍许笑意。可下一秒,沈茜的脸又沉下来,心不上不下的卡着,顿觉不舒爽。差不多一天一夜的时间,他就只来一个电话,还是今天上午她体检那会打来的。他到底怎么打算的?真的一点都不把她当回事吗?   沈茜气得把手机摔在了床上,烦躁地跺了跺脚,鼓着腮帮子狠狠地剜了手机一眼,然后发泄似的一屁股在床边坐下。心里头就是堵着一股气,叫她难受。她暗自嘀咕:“四个水的,我作贱才主动理你!”      同时,手机响起短信铃声。沈茜憋着一腔火气,估摸是手机有电迟收的短信,也就没仔细看发来者,快速按键。   “沈茜,X县地震,我带特勤大队的部分消防官兵赶去救援。勿念,好好照顾自己,等我回来。”      刹那,沈茜的呼吸一滞,忙往下查看发信时间。上午九点半,与他打来电话的时间相吻合,前后一二分钟的差距。   沈茜懵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江淼走了,赶去X县救援了,会不会有危险?而他的话中居然没有半分对她提出离婚的回应,仿佛就没有这档子事。   他是装傻充愣还是压根就没放在心上,以为她没事瞎说玩玩的?对此,沈茜即便迷惑也无从而知。       〖三十九〗   沈茜心里记挂着江淼,由得一晚上心浮气躁,思绪不安。晚饭是郑学英叫人送来的,沈茜草草扒拉了几筷子,没有多大胃口。   寻思着要不要给江淼挂个电话,也不知道那边具体怎个情况。手机应该是没带在身边,以前听他说过,队里有严明的纪律,出任务期间手机都要上交。   他就留下短短一句话匆匆走了,扰得人抓痒地惦记。   这会儿,沈茜早把江淼的不是忘得一干二净,脑子里,心里,除了对他的担心,还是担心。      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沈茜想到明天去台里还得捐款,卡里钱不多,便扔了毛巾找存折。要是江淼在,看见她大晚上湿着头发,非要说她几句。一般沈茜与他大眼瞪小眼一会,别过头该干嘛还干嘛,理睬他呢!她就是让他为自己生气,为自己发急,平常老见不着人。每当这时,江淼脸上是厚重的无奈,行动上是明了的顺从,插上吹风机扳过她的身子,在沈茜得逞的偷笑中,耐心地给她细细吹干。   沈茜先前以为把存折放衣柜里了,找了好久都没影儿。上次江淼拿存折取过一笔钱给他的一个战友救急,后来交给她放好。时间长了,她就记不清放哪旮沓了。此方面,沈茜忒没概念,江淼收拾房间的时候都不敢动她的东西,要是挪了地儿,沈茜一准找不着,大呼小叫地问他东西放哪了。江淼当了那么多年的兵,内务尖儿棒,最见不得自己所及之处乱糟糟,没个条理。他一回家,看见被沈茜搞得乱七八糟的房间,哪能眼见着不动手理理。但沈茜的东西是碰不得的,给她整理仔细了,反倒像是给她贴乱。沈茜每次都有理儿,按她的话说她那叫乱中有据,心中敞亮着呢。江淼有什么办法,跟在她屁股后面收拾也不是,只能由着她。   想到这些,沈茜就觉鼻子酸酸的,胸口堵着一股气下不来,闷中带甜。结婚以来,江淼对她的好真是无可挑剔。她自认不是个好脾气的人,而他一直好脾气地顺着她。沈茜有时琢磨,他要是不当消防员就好了。显然,她也只能在心里想想。她清楚,不管是消防员这个职业还是支队这个大家庭,对他的意义都非同寻常。      打开床头柜上的台灯,沈茜拉开床头抽屉,翻找起存折。蹲着身,摸了半天,最里头黑漆八股的,也看不清。面上都是江淼平日爱看的几本军事期刊,沈茜不感兴趣,正眼没去翻过一页。她性子急躁上来,索性把整个抽屉全拉出来,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倒在地板上。一个白色物体就这么从一本军事期刊里掉出来。   沈茜眼尖,第一时间就发现了。狐疑地一皱眉,捡起来细看。是一个白色信封,上头干干净净,一字也无。沈茜心里头愈加疑惑了,用手捏了捏,感觉有内容,忙急迫地拆开来看。把里面折成长方形的纸倒出来,有两份。没来由的,沈茜的心紧张了一下。秉着气她展开了那份稍厚一点的,是一份打印的合同,看到标题时她就觉得不对劲,心一缩一缩的,特别难受。   她控制着情绪看完,一下子呆愣当场,从没想过会是这样,顿时百感交集。稍作迟疑,颤抖着手指又展开另外一份,是江淼手写的字。她登得就流下泪来,痛惜伴着感动,很难言喻的一种矛盾感。   他竟是做了这般打算!他考虑的全是她!      心很胀,很涩,沉甸甸。眼泪掉落,脸上的神色缓缓平和,是揭晓答案后的释放。   她错了,他心里有她的呀!若不是她今儿个无意发觉,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他用这种让她万分心痛的方式在爱她。   她的心情终于不用再纠结,终于能够毫无顾忌的痛快。      沈茜总归懂了,从不知不觉在乎他起,被偏离自己所设构架的失望蒙蔽的心境渐渐拨开云雾见了明月。以往,她与江淼的婚姻,她体会最多的是分离与空落的煎熬,所以她想过要结束这段痛苦,可是,即使她跟江淼分开了,她的心不会安,说不定她会为这个决定感到无尽的后悔,只想重新追去,到他的身边,因为她的心无法离开。对她来说,再也找不到一个比江淼更让她心动,对她更要好的男人了。   一夕间,她的思绪剥丝抽茧,豁然开朗。老天是公平的,她爱他,也想得到他全部的爱,那就应该忍受他带给自己的寂寞与担惊。其实知道他会回来,才能让她安心。   婚姻,果真是一门妥协与包容的艺术。自私、自我和自以为是,无疑是婚姻幸福之树上的一把斧头。她明白了,守着这个家,也就是守他这个人。她真真领悟了一句话:理解万岁!   多些理解,少些计较,于他于己,不妄乎是一种最温良的成全。      沈茜手里抓着那几张纸默默的在地板上坐了许久,也一动不动地想了许久。地板的凉意透进身体里,小腿开始阵阵发麻,她似是如释重负,慢慢地把地上洒落的东西笼统到抽屉里。去储物柜里拿了胶水,把信封按原来的样子合好,看不出拆封过的痕迹后才满意地把它夹回那本军事期刊里,放回抽屉的原位。   一切置归妥当,她去洗漱间洗手,然后上床睡觉。闭着眼睛一觉到天亮。      翌日,养精蓄锐的她再次向李长年要求去X县做现场采访,李长年依旧以她身体为由,不予同意。   “李叔,您就批准我去吧!”沈茜动之以情,面对长辈,而非上司。   “茜茜,你外婆他们年纪大了,不好再让他们操心的。”李长年语重心长地说。   堪堪堵死了沈茜全部的去路。她无计可施,只好放弃去X县的念头。选择退而求其次,陈部长在位时的某部下如今接了他的棒子,要去X县走一圈,沈茜通过这层关系特殊化了一次,托他务必叫人找着江淼,带给他一句话,“我跟孩子等你回来。”      这是沈茜的决定,她思量他会懂。   她一方面想让他安心,毫无心事地做好他的救援任务,而不是记着她提离婚的事在地震前线战斗,不然她会于心不安。另一方面,她想让他保重自己,知道家里还有人在等他回去。       〖四十〗   怀孕的前三个月是关键期。郑学英十分紧张,她的想法是让沈茜暂时别去上班了,安安稳稳地一门心思在家保胎。   沈茜有自己的主意,但也不能不考虑老太太的情绪,半顺着她,上一天班歇一天,交错着来。   郑学英想着江淼不在家,就让沈茜回去住。好说歹说提了几次,沈茜平时多听她话呀,这件事上就是死活过不去。老太太拧不过,又奈何不了她,只好叫冯阿姨过来给她做饭,照顾一下起居。      沈茜虽然时间上空下来了,心绪翻来覆去可没消停过。托人带话给江淼差不多快五天了,也没个准信,不知他收到没。   上班的时候眼巴巴地等着前线记者从X县传来的消息,反反复复看个几遍,没发现救援人员有意外伤亡才能把心放下。   一听说灾地物资紧张,尤其是医疗方面,沈茜忙颠颠的又去红十字会机构捐了钱。尽管她不能去受震地带出一份力,心总归是牵挂着的,力所能及之处能帮一点是一点。这些天来,沈茜每次下班回家路过人民广场时,总能看到露天液晶屏幕在播放当天的最新救灾情况,满大街也都是帮助灾地捐款的宣传海报。灾情很险峻,全国人民在关注,各方情之牵系。      昨个儿,沈茜听部里专门接收整理从X县发来材料的同事讲,一小时前X县某镇又引发了余震,专家虽提前预测到转移了一大票人,但留守的救援官兵来不及撤退,伤了不少。沈茜听后,一天心神不宁的。回家里,就急躁躁地盯着电视,专看播报X县地震的新闻。吊着心看,失去家园的朋友,奋力救人的战士,眼泪就这么无知无觉的下来了。冯阿姨撞见,怕她情绪起伏对孩子不好,劝说她关了电视,赶她进房间睡觉。   几天来,沈茜的心没舒坦过,一直憋着情绪,昨天哭那一遭也是憋不住了才宣泄。      日子又压抑地过了几天。   沈茜整夜开着手机,心里有小小的希冀,要是江淼打电话来她还能接到。有天,她睡得并不踏实,手机铃声响了几秒种她就知觉,人立马清醒过来。像是有感应似的,一把坐起来,打开台灯接起。   对方开口就沙沙地喊了她的名字,沈茜听出是江淼的声音,心惊了一下,仿佛不敢相信,江淼又哑着嗓子喊了她一声,沈茜才回过来,迫不及待地询问这些日子以来困扰她的担忧,问他人有没有怎么样?反正急得不行,那边的江淼被他连续的一串问题搞得都不知道先回答哪个好。还没得到一句回答,电话就跟切断似的了无音讯,沈茜抓着手机喂了半天,一看手机还是保持着通话状态,可就是吱吱响,听不到对方的声音,她估摸是地震的后遗症,才突然断了信号。驻扎在X县的本台记者也抱怨过,那边的通信设备损坏严重,有些地带根本已经没有一点信号,这对及时传回有效的新闻造成了一定的障碍。   沈茜把手机拿到眼前,时间一分一秒向后跳跃,就是没有声音。她又试着喊了几声“江淼”,依旧只传来吱吱声。她不终止通话,那头的江淼也不挂,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僵持着。她不清楚江淼在说些什么,觉得这样僵着也不是个事,看屏幕上显示的是个陌生的手机号码,也不知道他向谁借的,三根半夜的,他还没休息。想到这些,沈茜心就疼了,猛抽猛抽的,狠心率先把电话掐了。   他该睡会儿,没日没夜地赶着救人,再铁的身子也吃不消。      之后几天,沈茜一直把手机铃声调到最大,睡觉前放在床头柜上,一眨不眨地盯着它,待眼睛盯累了才沉沉睡去。可江淼一个也没再打来。   沈茜安慰自己,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更新分割线----------------------------------   渐渐的,她开始放弃每晚盲目地等待江淼不确定的来电,一有时间就直守在电视机前,期盼能在报道的救灾现场实况中搜索到他的身影。只要是看到穿着橘黄色消防救援服战士的画面,她的心猛然漏跳一拍,睁大眼睛寻找里边有没有江淼那张标志性黑脸。希望很渺茫,沈茜却犟上了。冯阿姨说了她几遍,这孩子卯足了劲,不听劝,也只能随着她去。   也许沈茜守株待兔的毅力可嘉,还真被她瞧见了一次,尽管镜头在江淼身上只停留了大概两三秒的时间就扫向了别处,沈茜足够惊喜地叫嚷,又蹦又跳的,别提多兴奋,吓得在厨房忙活的冯阿姨还以为她出什么事了,忙不迭地跑出来,看到她这副样子,心颤儿颤儿地揪,心急地叫她小心脚下,不好撒丫子蹦跳没个节制。   沈茜拉着她的手,开心地像得了礼物的小孩子,极力向她述说自己的欢喜,语调畅意:“我看到江淼了,冯阿姨,我看到他了!”一连重复了好几遍,偏以为人家不相信不知道似的。   冯阿姨见她眼里闪着光,傻乐的笑靥,心就软的一塌糊涂,爱怜地拍拍她的手说道:“这孩子!”      吃晚饭的时候,沈茜还兀自沉浸在看到江淼的喜悦中,一边吃饭一边对着冯阿姨讲细节,说到后来笑容越来越少,整个沉得没底儿了,挑着饭闷闷地说:“我看他瘦了不少,脸色也很差,应该是没有吃好。”   其实镜头就一闪,那么丁点时间,能看清什么呀,沈茜就是心理作祟,想得慌,又担心地不得了,自个闹心。   冯阿姨给她夹了筷子她爱吃的菜,笑着安慰她:“茜茜,把心放宽了。你和肚子里的孩子健健康康的,小江见着肯定可劲儿的高兴。等小江回来,冯阿姨做营养的给他补补,他平时都喜欢吃些什么?”   沈茜张着嘴,尴尬地愣住了,实在回答不出来。结婚一年多,她真的不清楚江淼的口味,她好像从来没有去关心过。俩人要是去外头吃饭,江淼一定都会点她喜欢的菜,在家里烧也是全迁就她,她爱吃什么就怎么来,以至于使她只一味深陷于他的体贴和无微不至地关怀里,而忘了去考虑他的感受。她怨他不能时时陪在身边,她受不了在她有需要的时候找不到他人,她只顾及了自己的感觉,忽略漠视了他的无奈与不得已,她甚至都说不出他最爱吃的菜。想着想着,泪水盈满了双眼,一颗一颗低落在饭碗里,嘴巴苦的失了味觉。      一下子,沈茜的自责和懊悔源源不断袭击她的周身,她哭出声,怪罪自己的自私:“冯阿姨,我连江淼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我这老婆真的谈不上合格。他凡是都让着我,我还总是跟他过不去,怨他这怨他那的,我自己又有几斤几量重,真是脑子进水猪油蒙心,太不对了!”   冯阿姨手忙脚乱地抽纸巾塞她手里,叹了一口气道:“这过日子,哪能炒勺不碰着锅沿,两夫妻磕磕碰碰是难免的。我跟你外婆以前就常唠叨,咱家茜茜这么要强又顶倔的脾气,以后要给她找个什么人才放心哦?气焰太高的,怕你压不住,你的脾气也像个火药桶,谁也不服谁,两人肯定吵吵闹闹,这日子就鸡犬不宁了。后来你自个找了小江,这孩子实诚,会过日子,懂得该让的时候让着你,也会心疼人,对你的好我们看在眼里,你外婆他们老放心了。所以茜茜,以后与小江好好相处,小吵小闹的无伤大雅,但决计不能说些重伤感情的话,做些个没有回头路的事,晓得不?”   沈茜上了心,郑重点头,犹如承载信仰、奠定仪式般严肃。然后重新拿起筷子努力吃饭,对着内心破涕为笑。      X县的抗震救灾慢慢进入扫尾阶段,一些镇乡的救援官兵已经完成任务,撤回原部。沈茜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不免松了口气,地震无情,人有情。但愿失去家园的朋友能够失而复得曾经的快乐和天地。   另一方面,这就意味着江淼快要回来了。每日沈茜都劳心地坐等在家,掰着手指头数日子。一天比一天少,沈茜日渐祈盼,心也愈来愈欢腾。她想自己虽然总是在等,但换个角度试想,那也称得上是一种幸福的等待。      这天上午,冯阿姨吃了早饭就去菜市场转悠。沈茜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阳光折射进来暖暖地照在身上,很舒服,捂得她人懒懒的,不想动。   听到钥匙转动门把的声音,沈茜以为冯阿姨买菜回来了,下意识地起身,打算上前帮忙。   在推开门的那一刹那,沈茜抬头。时间好似在这一秒停顿,她霍然止了脚步,人傻傻地呆怔住,心脏忘了跳跃,胸腔忘了呼吸。   那张日思夜想的黑脸凶猛地映入眼帘,惊讶又欣喜地不知道怎么办好,真真杀了她个措不及防。   江淼明显比她镇定,一手还拉着门把,就这么杵在门口也不着急进去,面带微笑,眼神灼灼地凝视着她,如往常任何一次回来开门时那般,对她说:“我回来了。”      沈茜的双眼顿时湿润,心满得似拥有了全世界。她依然站在原地,吸了吸鼻子,转而展开笑容迎上他专注的目光。他身上还穿着消防制服,面色是高强度高密度救援奔波后的沧桑和劳累,头发长了不少,胡子邋遢的,真的算不上好看。可在沈茜眼里,这样的江淼仿佛一个从天而降的黑面神,高大,携带一股不可泯灭的神采,是让她无比自豪与骄傲的男人,是世界上最帅的男人。这就是她最初和最末的爱人,无法倾诉的无奈,留在脸上的疲倦,对她永隽的真情,是她的丈夫。突然,沈茜觉得前所未有的欢畅和幸福。   她缓缓走近,踮起脚尖一把拥抱过去,感觉江淼也牢牢地回抱住她,胡子扎的她的颈脖痒痒得难受,沈茜顾不了那么多,此一瞬间,她就只想扎扎实实地抱着他,汲取他身上的气息,从而把自己的温暖过渡给他。心想微小的幸福一直就在自己身边,只要容易满足,就会是安乐的天堂。   有些时候,女人就是为爱而生,而爱又因为内心的宽容而变得伟大。      微风吹起,撩得窗帘高高飞扬,阳光充沛地穿射进来。一时,室内静好,两人相依的影子久久定格。   或许,就是一辈子!       番外一   怀孕四个月。沈茜的肚子已经微微凸起。老太太比她这个当妈的要紧张,早早与李长年打好招呼,批了她的产假。老太太态度强硬,沈茜不想搞特殊也唯有听令,心里不免苦恼,她的产假是不是忒长了点,但愿不要在家里养胎养得发霉。      月末最后一天,江淼带队作训结束后,惦记着要陪沈茜去妇保医院产检,急惶惶地离开支队。到家,已是满头大汗。他是那种热身子,一运动就汗流不止型,最抗不了热。不过在冬天也有好处,可以给沈茜当暖宝宝,捂手捂脚,沈茜讨了不少好。   沈茜一见他的样子,猜到他定是跑步回来的,这时断不好打车。心下感动又气恼,个人,呆子!推了他去洗澡,拾起他随手放在床边的外套,打算挂起来。直抖了抖,钱包一下子从衣服的内侧袋子里掉出来。沈茜半蹲身子捡起来,拿了自己的钱夹子抽了几张钞票,想放江淼的钱包里头。结婚初,江淼就把家里的经济大权交她手上,他虽说自己平时花不了几个钱,但一个大男人身上总归要有几个子。      打开他的钱包,猛地,往里放钱的姿势顿住。入眼的那张照片叫她心里一缩。她像做贼似的瞟了一眼浴室门,把钞票塞进去后,抽出夹子里的照片细看,下一秒,眼眶以掩耳不及迅雷的速度热起来。   沈茜忍不住嘀咕:“这四个水的!”心里充盈强烈的满足感。      沈茜没想到江淼会把她当初去民政局领结婚证时拍的几块钱的二寸彩照放皮夹里,并且一直保留,统共两张,一张贴结婚证上,一张在他的钱包里。照片的边角已经发白,想必他时常拿出来看。   一想到床头柜抽屉里那份似千金重的合同和那封江淼的亲笔信,沈茜又不可抑止的感动开来。她想自己永远也不会告诉江淼她已经知道那些东西的存在,她会把它作为秘密藏在心里直到咽气。他给自己偷偷买了人身意外险,受益人是她。他那封寥寥数语的信,仿佛最后的遗言。沈茜不敢去问他,她无法刺探江淼是以怎样的心情留有这一手,他竟会考虑的这么长远,她从头到脚都不可能想到的事他提早就划入了他们人生的章程。   所以沈茜深深地相信江淼是爱她的,用他笨拙的方式默默地爱她。他在信上说:“沈茜,希望你永远不要看见这封信。我多想跟你就这样一辈子……”   这句话像刀刻般雕琢在了沈茜的内心深处,每当想起都会隐隐疼痛,她宁愿他不曾想到要给她留好后路。      他们会有一辈子的,沈茜笃定。那份保险和信沈茜不会再去触及,就让它们长埋,随着岁月的流失而发黄褪色,为灰尘所掩盖。沈茜对自己说:“那些都是杞人忧天的无用功。”   用不到,不需要,只是充当见证的作用,他爱她,她亦是。      沈茜眨了眨眼,把照片原封不动地放好,就当做不曾知道他的手机一号键是她的号码那样,不知晓有这张照片的存在。   心里却打定主意。      从妇保医院出来后,沈茜佯装心血来潮地拉着江淼去影楼拍照。江淼当然依着她,孕妇最大!   沈茜本来是打算补拍结婚照的,可转念一琢磨,即刻拂去了这个想法。她可不想让她以后的孩子觉得她(他)爸妈是先上车后补票那一类的,她觉得这样有损他们在孩子心目中的形象。思来想去,最终决定就拍最常规的生活快照,也算是一家三口首次的全家福。即拍即取,方便快速。江淼不发表意见,全由她折腾。拍完又去沈茜最喜欢的餐馆打了牙祭才回家。      夜间,沈茜被渴醒,迷迷糊糊懒得起来,想叫江淼给她倒杯水。手一摸,床的半边空荡荡,冰凉冰凉。沈茜一激灵,神智顿时清醒。   披衣下床,她轻轻把门拉开一条缝。果然不出她所料,她看见江淼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傻傻地拿着他们的合照发笑,跟癫痫似的。沈茜无语地摇摇头,没有出去打扰他,上床继续睡去。自个心里也挺乐呵,但有一角还是觉得酸酸的。为江淼,她知道这张照片对于他的意义。很不可思议,江淼居然没有一张与家人的合照。父母早亡根本没有合影的机会,哥哥在世时,小的那会儿没钱拍照,大了没多余的心思去想这些。沈茜明白这始终是江淼心中的一个遗憾。幸好,她还能补偿给他一些温暖。没有太迟,也没有太早,刚刚好。      后来,沈茜特意找着机会又去翻看了江淼的钱包,果不其然,他把他们一家子的照片放小到了正好的尺寸,与她那张二寸彩照并排塞着。   沈茜犹如偷了腥的猫,开心的不得了。她合计他们以后一定还会有很多很多的照片,记载连串成他们满满的幸福。    番外二   怀孕六个月。   沈茜已经闲置在家多时,对平素坐不住动惯了的人讲,这不是享福而是受罪。她觉得自个全身就像做老虎凳一样难受。   郑学英顾及到她要不找点事转嫁情绪,指不定会搅出几门子妖儿。于是就擅自做主给她报了个“爱儿”母婴俱乐部,上上准妈妈培训班,肯定是百利无一害。   沈茜巴不得有事做打发无聊的时光,兴致高昂地去了。   几个小时的课程有趣的紧,沈茜第一天去就喜欢上了。往后几日,她的劲道不减,每天下午雷打不动地前往。郑学英暗自得意,自己这事办的靠谱。      这天,上完全程传授分娩技巧的课后,一帮混熟的准妈妈开始道吐孕妇经。沈茜是个自来熟,当然参与其中。   她们的话题不妨给孩子取名,顺产还是剖腹之类的打转。沈茜是一早就决计自然分娩的,对孩子好,她想自己咬咬牙挺过那阵痛就万事大吉了。可后来事到临头她才知道没自己想的那么轻松。   几个人各抒己见,你来我往的,沈茜彻头彻尾扮演沉默的思想者,只管拿耳朵听,不插嘴。      甲妈妈担忧地说:“我老公一千度的近视,我也八百度,据说生出来的孩子肯定近视。咋办喽?”   然后一帮人叽里咕噜一通话,沈茜没听出重点,心想还好自己跟江淼都是一点五的视力,毋有隐患。   之后乙妈妈骄傲地说:“我肚子六个月了,老公家在医院有熟人,就走后门查了宝宝的性别,是个女孩。我跟我老公皮肤偏白,生出来的孩子肯定也是白白嫩嫩的。”   丙妈妈也说:“嗨,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现在人想着法儿要知晓肚子里的孩子是小子爱是闺女,我们一家子就跟风,特地跑去医院拍过婴儿彩照,这个正作兴,另外也算是作个留恋。照片显示是个男孩,我和我家老公都黑,男孩子黑点正好有男人味儿。”   然后又是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   而这厢的沈茜发急了,她是不知道自己肚子里怀的是男是女。老太太老爷子说了只要有重孙抱,不管男女都喜欢。江淼更是傻大黑,男女性别自动格式化了。而且国家有政策规定,她也就不去钻空子查证。      这会儿,沈茜从脚底板升起一股危机意识,她皮肤白净细腻,江淼黑如锅底,这孩子要是生出来,不管男女,遗传了他们俩综合的基因,黑白配,还能看么!   想到这,沈茜慌了,淡定不了了,弱弱地打断她们兴致正高的聊头,问:“这要是一黑一白,生出来的孩子会怎样?”   丁妈妈笑着,煞有其事地说:“保不准就是斑马的兄弟了!”   话刚说完,甲乙丙丁众妈妈只觉面前一阵风过,再定睛一看,沈茜同志神勇无比,竟然挺了个大肚子呼哧呼哧跑远了。   她们面面相窥,丁妈妈盯着早已不见人影的方向放马后炮:“我开玩笑的。”      沈茜出了俱乐部,心里久久不能平静。斑马,黑白相间,这不是要她的命吗?她一方面劝说自己别乱想,根本是没有依据的事情。可她高估了自己怀孕期间喜欢想东想西的智商。怀着的时候总幻想自己的孩子会长成什么样,设想的起点很高。其实,等孩子出生,在眼前跟儿慢慢长大,唯一期望的不过是健康。   结果是,她越想越不安,不作迟疑,拨通了江淼的电话。   万幸,这次江淼没去出任务也没在作训,响了三下就通了,不然这边的沈茜铁定急死个人!      她忧不可耐地说:“江淼,怎么办呀?你孩子要成斑马了!”   另一头的江淼不明所以,听她的声音不对头,忙安抚:“沈茜,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   沈茜又把在母婴俱乐部的事说了一遍,说到后来忧虑益发浓重,她带着哭腔问道:“不会真是那样吧?”   要是江淼也跟她开开玩笑,回答是,她准哭出来。      江淼在心里把那个素未谋面的丁妈妈骂了千万遍,嘴上说道:“胡扯!没影的事。别听她瞎说,那人没常识。我们的孩子要是女儿肯定像你,男孩肯定像我。乖,别多想,对身体不好。”   沈茜还是不放心,又说了一大箩筐自己的担心之情。还埋怨江淼没事长那么黑做啥,都让基因的质量大幅度降低。   江淼是一个头两个大,他尽管认为沈茜的担忧是吃跑了撑的,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但孕妇的想法总有那么神经兮兮的几次,也就耐下心温言哄着。可怜的他一张笨嘴能说的都说了,最后不得不违心讲:“其实我当兵前的肤色不要太白,逢人都夸我长的秀气,人女生还羡慕我呢!现在这面是后天晒黑的成果。所以我和你的基因相差不大,对孩子没影响。”   这话要是被周秉才听到,非笑话他空口白牙说瞎话。他那黑底,天生的,不带一丝后天因素!   但老婆最大,还是怀孕的老婆,只要老婆高兴了,他也就无后顾之忧了。      这下,沈茜总算安耽了,放心地挂了电话。心有戚戚焉地想,那什么俱乐部再也不去了,接下来指不定会有什么惊吓突然出现闹她的心。   为此,郑学英奇了怪了,旁敲侧击一番,沈茜顾左右而言他,不管老太太如何推崇,打死不听。   对江淼而言,他乐见其成。要是再来这么一出,他着实觉得棘手,无法驾驭。   只能说,孕妇的思维,不走寻常路!    番外三   怀孕八个月。   沈茜的肚子高高隆起,跟罩了个锅似的。脚和小腿酸肿的厉害,别提多难受了。尤其是晚上睡觉,突然脚会抽筋,疼得人立马惊醒。江淼不在的日子,只能自个咬牙挺过去。有时伤感上来,不免觉得自己很惨。可只要江淼在家的时候,每当她半夜吊脚筋,在半醒半睡间不舒服地呜咽出声,江淼总能第一时间如豹般迅猛地惊醒过来,然后给她轻柔地按摩,直到她再次睡去,后一宿他始终提高警惕,不敢再合眼。之后,每天打电话来不单询问她一天的大小事情,连带着还要问她晚上的睡眠质量,叮嘱她脚不舒服一定要爬起来在地毯上慢慢走几圈。只要想想这些,沈茜的情绪就会平和下来,也就没那么多难过劲。      自从沈茜的肚子日益增大,江淼脸上的沉重也与日俱增。他去书店买了很多关于照顾孕妇的教程,听周秉才碎嘴,每晚,他等宿舍熄灯点完名空下来后,总要细细读上个把小时。   沈茜知道他是责怪自己不能陪伴在她身边,他心里的愧疚并不好受。真的,她已经能够理解,不会再长时间钻牛角尖出不来。      今天又是江淼休息的日子,他从队里出来就直接去超市买了菜,回家补偿性子的给沈茜烧了满满的一桌菜。沈茜满足无比,待江淼洗好碗,把厨房拾掇干净了,要求他陪着去小区里遛弯消食。   江淼一口答应,去卧室给她拿件外衣,晚上的气温不比白天,担心她冻着。出来的时候,就看见沈茜苦着脸艰难地俯身往脚上套鞋子,肚子大的根本弯不下腰,没几下就喘得不行。   江淼的心瞬间就被刺痛了,他疾步走过去把她扶正,接着拿过鞋子蹲下来,温柔地用手掌托起她的脚,动作小心的帮她把脚塞进鞋子里。脚背肿的老高,所以江淼给她买了大一号的平底鞋,是有鞋带的那种,考虑到她脱脚,走路会不舒服。   他想,还是有他没有考虑到的地方,他无法时时在家照顾她,她一个人那该多辛苦。江淼的眼眶热乎乎地烧起来,他垂头,死死地咬着牙关,不想让沈茜发现,梗着声音似是自言自语:“明天得再去买双大些的。”      散完步回来,沈茜看了会书开始犯困。江淼把她抱到床上,自己拿脚盆去浴室接了热水,手臂搭着擦脚布端出来。脱了沈茜的拖鞋,蹲着给她洗脚。   橘黄的吊灯下,好似有无数的光晕旋绕,偌大的房间只有江淼撩动的水声。江淼半低着头,沈茜看不清楚他脸上的神情,她盯着他短发丛立的头顶上那个发旋,依稀间,感觉他的全身异常的柔和,久久挪不开眼。   他觉得对她有愧,沈茜心知肚明。这个男人,从来不会对她说些糖衣炮弹式的甜言蜜语,但他会在散步的时候自觉地走到她的左侧,他会在过人行道的时候紧紧地抓着她的手,他会在半夜醒来多次,查看她有没有踢掉被子,睡的舒不舒服,他会趁她睡着的时候谨慎地贴近她的肚子说很多平时一句也不会说出口的心里话。这就是她的丈夫,总是用默默的行动来关心她,爱护她。她真的已经很满足了,不求大富,只求这一室的温情。   “江淼,不要愧疚,我一个人可以的,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她如是说。      江淼手上一顿,有少许水珠溅到地毯上,尔后如常继续手里的动作。   他的内心不能够平静,怎么能不歉疚!这样包容他的沈茜更让他心痛。回忆一开始的相遇,只一眼,他就形成一种认知,眼前的女人该是永久的闪闪发光,身上强烈的光彩吸引人不知觉地想去靠近,似乎她拥有的那股气势是他一直苦苦追寻的所在。结婚初的他们,并没有把彼此印进心里去。他想既然这场婚姻的开始是无爱,他希望结局是另外一番光景,所以起初他就试着用心去融合,努力去投入,即便先前的她以打退堂鼓的姿态。      他不知道爱上一个人需要多久,而爱上沈茜好像并不需要以时间计量。是她,让冷清十载的家有了人味。是她,在火灾现场为他忧心得腿脚发软,摔在地上起不来。是她,尽管内心有很多困惑,还是耐心地等待他的坦白,为了他强迫自己容忍吴美丽的刁钻。是她,在医院的顶楼,向她述说自己贫瘠的过去后,牢牢地拥抱住他,在他耳边信誓旦旦地说她一直都会在。是她,得知他受伤后,心急盲慌地赶来医院,嘴里不得绕,脸上却是藏不住的担虑和心疼。是她,一向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为他煮粥,不厌其烦地一口一口喂他吃。手背被烫伤,掩饰着不想让他知道,还反过来安慰他……   很多很多,多的他不能一下子用言语表达,但每一件都被他珍藏在心里的最深处铭记,一步一步的靠近,然后理所当然地沦陷,所以爱上她真的很容易。她嘴硬,表面强势,但她的心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柔软。每一次走进她,了解她,认识她生活的不同面,他就越发无法抽身离去,她给予的温暖是他前三十年拼力追逐的养分。      当她说,她爱他的时候,他的心扑腾得不知所措。一种很矛盾的情感油然而生。他多想毫不犹豫地大声告诉她,他也爱她。可是,他发现自己竟然一个字都无法说出口。没有底气,没有不可一世的勇气,他拿什么爱她?   他承认,在如此耀眼的她面前,自己的自卑心理时不时地会跳出来提醒他,那些无法磨灭的过去。他不能挺直腰板抬头,他所拥有的一切,之于她,立马黯然失色。高低分晓,一目了然。所以他不轻易对她言爱,藏着捏着,决口不提一无是处的曾经。      他知道,她在忍耐,她过的并不开心,却一直在维持表面的安稳。面临他一次一次的转身离开,她的失落,即使她竭力伪装,他还是一眼就透。他不能在她需要自己的时候及时出现,她渐渐伤透了心,隐忍着不发。他心痛着,恐惧着,不安着,却也是无能为力,只能一遍遍地对她说“对不起”,以求的她的原谅。   作为消防员,他有应负的责任,有应担的义务。而作为一个丈夫的责任与义务,他只能顾此失彼地流失掉一部分。心里积聚的愧对源源不断,永不枯竭。   周秉才说女人是听觉动物,语言艺术十分重要。他认同,可不擅长操作,但也启发了他的主意,自己再去买了保险,苦涩无比地写下只言片语,给她留好交代。   他在小心翼翼地踟蹰中摸索一条可以毫无顾忌爱她的康庄大道。   可是,事不随人愿。      那天,他出任务回来看到手机上二十多个未接来电,全是她打来的,心一下子就慌乱开来,马不停蹄地拨回过去,手机关机。他一时就失了以往的冷静,脑子里闪过很多胡思乱想的揣测。颤抖着手转而打了家里的电话,幸好试了三次后,接通。   她说不是每句对不起都能得到没关系。她已经不需要他的对不起了。   潜意识里,他已然预测到肯定会发生什么。他听出了她压抑的哭声,她问他爱不爱她的时候,他好像心电感应似的,心脏急剧收缩,一阵绞痛蔓延开来,却依然嗫嚅着说不出口,那三个多次在他牙齿间无声萦绕的字。   她终于失望地说了,“我们离婚吧。”   耳朵边是吞噬人心的嘟嘟声,一霎那,失了分寸。   他保持手机贴着耳朵的姿势良久,但是,从头到尾,不曾打回去。不是无话可说,而是不知从何说起。   他顾虑让她先冷静下来,决定第二天请假回去一趟,有什么事面对面坐下来好好说。      然而,生活中总是有那么多的意外。翌日上午,X县地震,特勤大队收到上级命令,火速赶去救援。离去前,他无奈地打她手机,仍旧关机,家里的电话也打不通,只好发短信留言。时间紧迫,整装待发,来不及长篇大论,他只特意不提昨晚她提离婚的事。在他的思想里,选择逃避性地不接受行为。      地震的现场就是一个索命的修罗地域,前八十小时是搜救的最佳时间,战友们没日没夜地努力,在死人与活人间穿插徘徊,心里承受着说不清的煎熬,想着再救一个那该多好。某镇的最后一次余震,战士们来不及撤退,很多人受了或重或轻的伤,但没有一人退却,没有一人愿意当逃兵。   在短暂的休息时间里,耳边是战友们疲惫却不敢深睡的呼吸声,他的心里想得最多的是,活着真好,他们应该懂得珍惜。在那种每日目睹离世的氛围里,他仿佛忘却了心底全部的卑微和怯懦。他发觉自己一贯的认知全是错误,他没有胆量脱口,是不是要到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而无处可寻地后悔?   他爱她,想跟她就这样一辈子。这是他心底叫嚣的欲 望,他决定遵从,打算完成救援任务回去后亲口坦诚,但愿她还愿意给他机会,等他回去。      救援的第五天,那句她托人带的口信终于辗转地传到他的手里。恍惚间,他似是不敢相信,直到一同奋战的战友笑着恭喜他,他才如梦初醒,当着战友们的面,喜极而泣。他有孩子了,他们在等他回去。低沉的气压,黑蒙的天空,他一贯孤独的灵魂终究得到了圆满的救赎。   之后几天,思念总是在不经意间席卷他的感官,强烈的冲动迫使他很想听她的声音,她好不好?救援的简易敞篷里没有通讯工具,就算有一时也无法连接到信号。他唯有在沉默中独自品尝无法言说的折磨。      有天,给战士们输送物资的车深夜才到。运送的司机恰好是他以前在部队当兵时的一个战友,后来他转到地方消防部门,战友转业回家。两人多年未见,自然高兴,重温了许多往日在部队里的时光,也各自问候了近况。他想到她,便问他一路过来哪个地儿还能通讯。   战友载他去了前面一点的乡镇,那边灾情稍弱,能接收到少许的信号。他向战友借了手机,试了几次才拨通。她焦急的一连问了很多问题,听着久违的声音,他喜悦地不知道应该先回答她哪个。可偏偏信号不稳,他正想坦露憋了一肚子的话,信号突然中断,扰人的吱吱声不肯消退。他喊了好多遍她的名字,都得不到回答。他猜到,在那头,她一定也不肯放弃地唤她的名字。心就软的湿漉漉,虽然听不到她的声音,在刺耳的吱吱声中,他却觉得安定人心的宁静,不舍得挂掉。   最后,是她先掐了线。他明白的,她是叫他去休息。   心满意足地与战友告别,拒绝他车送的好意,自己一人,在孤寂荒凉的夜晚,步行回营地,精神抖擞,似是有使不完的力气。      打这以后,他控制住冲动,没有再次尝试打电话给她。不稳定的信号不能让他们好好通话,这样的隔靴抓痒更让她惶惶然地担忧。他不想适得其反。   战友送物资来,见他不再起意跟他借手机,忍不住要揶揄几句:“怎么,不想媳妇了。要不哥们就把手机搁你这儿,你想啥时候打都成。”   他笑笑,捶他一拳,眼里装满谢意。      X县的救援已初步完成,他跟战友们带着来时的东西启程离开。人邋遢,心火热,很多感触矫揉在一起,最终化为四个字:归心似箭。   带着战士回对里整顿后,他来不及梳洗,心急地回了家。打来门的那一霎那,看她慢慢地抬起头撞上他的视线,他真的感觉到天荒地老。   他内心的激动多过表面的平静,他只说他回来了,就像每一次他短暂离开终归要回来一样,因为他的心从来没有离开过。      想起这些,江淼感觉到他与沈茜结婚的一年多来,他得到的和付出的,竟似有一辈子那么长。她不喜欢听他说对不起,那么往后他不会再说。而他饱含的愧疚会悉数转化成满满的爱,加倍对她好。这一生,只有在她这里,他才真真切切觉得是可以供他船舶停靠的码头。      水渐渐冷却,江淼的心咚咚咚极具生命力的奔腾,与之形成鲜明的对比。   沈茜感觉到水温的变化,纳闷江淼只顾低着头发呆,不见动作。以为是自己先前的那句话更让他觉得内疚,于是忍不住加了一句:“你别太往心里去。只要是你,就值得!”   蓦地,江淼情难自禁到无法把持。他抬起头,眼睛湿润,虔诚深情地看着她,犹豫着,慢悠悠,缓缓说道:“我……我爱你。”   下一瞬间,沈茜低下身子,吻上他的唇,眼里同样闪着泪花,却餍足地笑说:“我知道。”       番外四   临近预产期,陈家众人也变得紧张迫切起来,做好一切准备工作来迎接小生命的到来。就连一向装作对沈茜不闻不问的陈亚言,居然破天荒地打电话来询问情况。郑学英早在市人民医院安排好床位,她的意思是在预产期前十天就让沈茜住进去,这万一有突发状况也好应付,不至于事到临头一家子手忙脚乱。   沈茜感动归感动,可就是摇头不答应。医院那种氛围,她想想都觉要活受罪,内心的焦躁益发难以平复。脑袋里总想着,保不准肚子里的孩子真的不按常理出牌,就在第二天或者是下一小时,下一分钟以致下一秒突然着急出来。而她就带着这种忐忑夹杂期待的情绪惶惶不安了几日,熬不住在郑学英面前撂了负气话,江淼不陪着,她就不生了!心想就让她任性一次,实在是由于害怕的没底,有江淼在身边,她才能安心。      在预产期前三天,江淼批了假回来。吃完晚饭后,他去厨房洗碗。突然,沈茜急慌慌地叫他,他心一紧,手里正冲着水的碗哐当掉到了池子里,摔得粉碎。转身的幅度大了些,手肘连带着把旁边洗好码整齐的碗也扫到了地上,起跌的清脆声稀里哗啦。江淼不管,颤着湿漉漉的双手跑去客厅。   沈茜一见他出来,皱着脸哽咽地说:“江淼,完了,完了,小便失禁了!”她感觉不到痛,还以为自己是不是生什么毛病了。   江淼扶着她,惶恐地低头一看,果真有少许透明色液体沿着她的大腿往下,他诧异极了。一联系之前看过的孕妇教程,脑子立马浮现正解,哪是小便,是她的羊水破了,是要生了呀!他紧张死了,左看右看,有一霎那茫然地不知道应该先做哪一步。   沈茜却在这时捂着肚子痛呼出声:“啊,痛……痛死我了。”她看江淼一眼,抓紧他的手,也意识到孩子待不住,想出来了。   江淼终于反应过来,动作迅速的把沈茜横抱起,亟亟送医院去了。      等陈家两老赶到医院的时候,沈茜已经脚高头低地躺病床上了。给她接生的助产士是周秉才的老婆宋医生,因为是熟人的关系,老太太也放心,所以提前就打好招呼。   郑学英听沈茜一直不间断的痛嚷声,自己的情绪也跟着抖啊抖的,心疼得意志消弱,同一旁的宋医生说:“要不直接送产房剖腹得了,免得大人受罪。”   沈茜痛暇之余,还能抽气断断续续地表达自己的决心,反正就是死活不肯剖腹产,她一早就打定主意自己生,阵前倒戈,那她之前的痛不是白忍了。这种半途而废的事她坚决不干。   大家长陈部长镇定地拍板:“咱就顺产!”其实也心疼地不行,孩子要强,他也没办法。      宋医生说,沈茜的子宫口还没打开,得再等等,吩咐底下的护士先去产房做准备工作。她叫江淼先摸沈茜的肚子顺顺气,之后有利分娩。   江淼听话地把手放上去,才刚摸了一下,沈茜痛得大声呼叫,江淼吓得魂都要跳出来,手一哆嗦,倏地缩了回来,竟然活生生憋出一头汗,赶紧慌张地改为抓着沈茜的手,方寸大乱。“宋医生,还是你来吧!”他悻悻然。   在一边安抚郑学英的宋医生转过身接手,慢慢抚摸了几次,看沈茜不叫不喊的,大家齐松一口气。   郑学英为江淼打抱不平了:“这孩子,看把人小江折磨的。不是一样的动作,你瞎叫喊什么!”   沈茜感觉疼痛感降下去不少,心说她怎么知道,江淼一碰她,她就下意识地想喊痛,人医生一碰她,她就没感觉了。   郑学英批评她说:“你啊就是吃准小江了!”   沈茜也无力辩驳,噬人的痛感又一阵一阵钻心似的袭来。在一大家子的护拥下,她被送进了产房。      够呛地折腾了一夜,万众期盼的小家伙终于在早晨时分呱呱落地。七斤半,男孩,长得挺壮实。沈茜没来得及看,老太太捷足先登,宝贝来宝贝去了。   江淼陪在她身边,紧紧握着她的手,也不说话。沈茜从他的眼神中看出心疼还有无尽的喜悦。她一生完孩子,江淼就冲进产房,哑着嗓子一连问了三个问题:“大人平安吗?小孩平安吗?是男是女?”   人护士被他问得晕乎乎,都忘记赶他出去了,笑着回头,做术后整理。   当时,沈茜累得半死,有气无力地睁开眼。乍一眼瞧他,脸色黑中带青,跟个重症病人似的。心里感动得要命,却很想笑,他怎么比她还要累的样子,哎,这个男人!      小小江出来那会儿正好是旭日东升,老爷子大笔一挥,取名江旭。小江旭三个月的时候,一天,沈茜颇为介事地同江淼讲:“你儿子怎么不见长好,丑死了,小脸皱巴巴的,到底像谁呀?”生完孩子的那天早上,沈茜被送回普通病房后,就焦急地问江淼,孩子是白是黑?她心里头一直记着斑马事件,不放心呀!江淼说他也没顾得上看。叫了老太太抱过来一瞧,满脸红彤彤的,还真看不出个黑白。此时,小脸倒是白白净净的,随了她,可这五官还是像搭在一起似的,又闹她心。   小江旭朝着他妈猛吐口水,心里貌似不高兴了。   江淼泡好奶粉,摇了摇奶瓶,把奶嘴消毒,试好温度后塞进小江旭的嘴里。小江旭有奶便是娘,眼睛一闭,惬意得只管动嘴。   江淼认真瞧了瞧,孩子毕竟只有几个月,五官当然没长开。在他看来,男孩子长那么好看干嘛,花梨花销的,长齐整了就行。可沈茜担心,他也只好安慰安慰她,打消她的顾虑。他逗着小江旭肉嘟嘟的小脸说:“咱儿子哪里丑了,他只是帅得不明显而已!”   沈茜直瞪着眼,笑笑,无语了。她撇清着说:“是啊,是啊,反正像你么!”       番外五 作者有话要说:齐了,江旭小朋友取材于我那人小鬼大的侄子。  夏日的某个午后,气压逼人,阳光闪闪烁烁,灼热得能把人烤焦。五岁的江旭小朋友站在老师办公室门口,苦着脸偷偷伸头往里看,心里却一片乌云密布,竟快要下起绵绵细雨来。老妈被老师叫来幼儿园,都进去一小时了。江旭的小脑瓜子就想,老师说这么多话,嘴巴不累么!哎,他在心里叹气,女人就是麻烦!      沈茜有些乏累地走出来,看到自家儿子居然蹲在花圃旁玩蚂蚁,她进去的时候不是勒令他站在外边面壁思过,这小子就是不听她的话。想当初还在她肚子里的时候,倒是安安分分,前三个月也没折磨的她吐得死去活来。但自从能知事起,这孩子可没少折腾,调皮捣蛋的本事让人哭笑啼扉,每每气得她无可奈何。她有时想养个儿子就是来向她讨债的。今朝下午一个电话就被幼儿园的老师叫来谈话,说他午睡后不但调戏女同学还欺负男同学,把人男小孩的嘴唇打出血了。她到的那会儿,那个男孩子已经被他家里人接走,只看到她家儿子孤零零地站在门口,看到她一脸讨好的笑,沈茜没来得及训他,就被老师请进去了,赔了一个小时的笑脸。谈话内容无非是江旭在班里如何不听话,如何不好教云云,沈茜一个头两个大,终于老师肯放人,她看到儿子一副屡教不改的样子,气又不打一处来,故意不理他,沉着脸往外走。   江旭小腿蹬蹬蹬,赶紧小跑着跟在沈茜的屁股后面,还不忘回头留恋地看了一眼被自己摧残得尸骨无存的蚂蚁。      沈茜的车停得远,还得步行一条马路过去。她稍稍撇头,用眼角的余光观察江旭的动静,发现他规规矩矩地跟在身后,心里的火气消退不少。她吸了口气停住,江旭也随着止了脚步,眼珠子骨碌碌转,瞧见老妈摆着脸注视自己,忙耷拉下头,很委屈的样子。太阳低低的快要落下,气温还是顶热,见儿子额上密密的都是汗珠,使得前额的头发湿漉漉,一簇一簇柔软地贴着,心就不可抑止地软的一塌糊涂。终归狠不下心,想装生气都装不下去,拿过他背上的小书包,拉起他的小手继续往前走。   江旭个鬼机灵,想老妈肯理自己了,应该是不怎么生气,抬起头腻腻地喊:“妈妈。”   沈茜应他:“嗯。”   “我腿酸,路好长哦。”他说,意思就是让沈茜抱。   沈茜低头瞪他:“小孩子多走走,有利生长。别好了伤疤忘了疼,等下你爸回来,看他怎么收拾你!”   江旭暗自吐舌头,脸上没有一丝害怕的神色。      回到家,沈茜自顾拿衣服洗澡去了,几次回头警告他不准开中央空调,算是对他欺负同学的惩罚。江旭遗传了江淼的热身子,最最抗不了热,确定沈茜进了浴室,立即乐颠颠地跑去拿空调的遥控板,垫着脚费力地伸手朝电视机上方掏,沈茜猜到他铁定不会乖乖听话,所以把遥控板放高处,考虑到江淼回来肯定会给他开,自己也舍不得他受热。      江淼一进门就看见宝贝儿子在吃力地够空调的遥控板,好笑地拿起,打开。   江旭高兴地圈住他的大腿,亲热地叫“爸爸”。江淼一把抱起他,爷俩嬉闹一番,坐到沙发里。江淼左右巡视,问道:“你妈呢?”   江旭朝里呶呶嘴:“妈妈在里边洗澡澡呢。”想到什么,又说:“爸爸,等下妈妈出来,你一定要说空调是你要开的,知道伐啦?”   江淼了然地点头,摆着父亲的威严说道:“儿子,惹妈妈生气是不对的,你等下好好跟妈妈道歉。”其实心里宠的紧,毕竟难得回家一次,总觉得亏欠儿子,在家的时候尽量在合理范围内依着他,所以江旭一点都不畏惧他。   江旭玩着江淼的手指,垂头瓮声瓮气地说:“知道了。可是,爸爸……”他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倔强地看着江淼,“妈妈跟老师都说我错啦,我是觉得自己没错哇。”      江淼“哦”了一声,饶有兴致,把他调了个方向坐在自己腿上,“你倒是说说自己哪对了?”   江旭挪了挪小屁股,让自己坐的更舒服些,慢慢咬字清楚地讲道:“爸爸,我上次不是跟你说过班里那个张天瑞仗着家里有钱,样子老神气了,总是看不起别的小朋友。我就看不过去嘛,他故意把郑程斌的机器人弄坏,郑程斌哭得可伤心了,我生气就凑了他。妈妈不是说爸爸每天火里来火里去,赚钱很辛苦的,教育我要节约,不能乱花钱,我都有听见去啊,郑程斌爸爸赚钱肯定也很辛苦,那个机器人老贵了,张天瑞就是不对嘛!”   江淼摸摸他的头,沈茜工作忙有时顾不上,他又不能经常回来帮着带,老爷子老太太真是把孩子疼心里去了,凡事顺着。沈茜以防孩子养成跋扈骄奢的脾性,懂事起就告诉他爸妈赚钱如何不容易之类的,从不搞特殊。没想到还真起作用了。   “爸爸,你说我有没有错啦?张天瑞就嘴巴流了一点血,哇哇大叫,哭得鼻涕邋遢的,被家里人接走了。老师偏心,只把我一个人留下来,还把妈妈叫来谈话,所以妈妈才会生气的,丢面子了呗!”江旭像个小大人似的唉声叹气,“我看电视里西游记的动画片,孙悟空打妖怪,到最后有后台的妖怪都被接走了,没后台的才被他打死。”他满脸严肃地自言自语:“张天瑞家里看来很有后台啊。”      江淼心里直叹他儿子像谁呀,小脑袋里会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见儿子期待地等着他的回答,江淼干咳一下,说:“儿子,首先爸爸肯定你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是如果有更好的办法,咱不能以武力解决。”   江旭受教地点头。江淼很满意,再接再厉引导:“你妈打电话跟我说你还调戏人女孩子,跟爸爸说说,怎么回事?”   江旭的笑脸立马焉焉地垮下来,凑近江淼的脖子使劲嗅啊嗅。江淼心下奇怪,拉起他的身子,笑着问:“这是干吗?”   江旭郁闷地瘪瘪嘴:“爸爸,何珺雯你晓得哇,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个我欢喜的女孩子。我不是把张天瑞给打了,她火气老大的骂我,我就不服气嘛,何珺雯说我皮肤白,张天瑞皮肤黑,比我有男人味。我是不知道男人味是什么东东,不过爸爸挺黑的,我就闻闻到底是怎样的味儿。”他失望地嘟囔,“也没特别的味道呀,肯定是何珺雯看上张天瑞了,为了拒绝我才糊弄我的。”      江淼听后,哈哈大笑。但一想到儿子小小年纪就有早恋苗头,全身的神经猛地紧张起来。他憋住笑,佯装正色地说:“江旭,你还小,整天想这些有的没的要不得!”   江旭嘟着嘴:“爸爸,你别说我了。我已经想清爽了,以后等着别的女孩子来欢喜我,我再也不主动欢喜了。那个何珺雯今天居然叫我‘江九日’,亏我欢喜她那么久,她连我名字都没叫对,我心都要碎了。一气,就扑上去亲了她一口。”说着,把头靠在江淼的胸前,撅着嘴开始一本正经地闷声不响。   江淼听他说什么心都要碎了,就觉得好想笑。看来是真伤心了,闹情绪呢。他拍拍江旭的脸:“儿子,咱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来,等下爸爸陪你好好练练你的名字,这字一定要写端正了。”   江旭懒懒地答应,兴致不怎么高。      江淼把他的脸捧起来,笑吟吟地说:“怎么,还伤心呢!男孩子,要能屈能伸。”   一听这个,江旭反而来了兴趣,高兴地从他腿上滑下来,动动手,动动脚,显摆起来,“爸爸,你看,怎么样,这是老师新教的广播体操,我决定以后每天做两遍,就当睡前运动,叫上妈妈一起做。”      沈茜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刚好听到他最后一句,便疑惑地问:“叫我做什么?”   江旭歪着头:“妈妈,你还是跟着我做广播体操吧。你每天晚上坐在垫子上弯手弯脚的,我看着好痛苦哦。”   沈茜愣了一下,方理解过来。他指的应该是她每晚练瑜伽的动作,心念一转,这孩子好动,好奇心又盛,怕他模仿着做,伤筋动骨可就不好了,忙说:“那是我们大人做的运动,小孩子不能做的。”   江旭眼一转:“我晓得了!”      沈茜坐到江淼的旁边,开始秋后算账。“江旭,跟你爸说说,你今儿个都干什么了?”   江旭苦恼地眨眨眼:“还要说呀,我都跟爸爸说过一遍了。”   沈茜转头询问江淼,江淼一边把中央空调地风向调转,沈茜的头发还是湿的,对着她吹会头痛,一边说:“事情我大致了解了,也不能全怪儿子。经过我一番教育后,咱儿子的认错态度十分端正,估计以后不会再犯,今儿这事就算过了。”   江旭自然高兴,依偎到江淼身边,可劲儿地亲热。      沈茜一看,心里就不舒爽了。进一步想,要是再不扼杀一下儿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气焰,保不准下次就上房揭瓦谁的话都不听了。凭什么在儿子面前总是她做恶人,江淼做和事老,也不晓得站在她这边帮帮她,尽想着维护儿子。   沈茜有气,心口酸酸的,说的话就找江淼不爱听的来。   她说:“我当初就应该找一个外国人,要长得帅,还要有车。”   江淼还没发话呢,江旭懵懂无知地撞枪口上去了,“妈妈,你说得是国际象棋,太公经常教我下的。”   沈茜瞪他,继续说:“还要有钱有房。”   江淼似是猜中她的心思,尽管黑着脸,心里却美得冒泡,老婆为了他吃儿子醋了,正搓火呢,说的话当不得真。   江旭同学又代父发言:“妈妈,有钱有房的是银行,外婆不是在银行工作哇。”      沈茜火了,后果很严重。她用眼神威胁江旭别插嘴废话。江旭脖子一缩,躲江淼背后去了。   沈茜接着说:“再就是长得酷,要有安全感。”   正暗自得意江淼无话可对时,江旭又钻出头来,一副豁出去的样子,“妈妈,我还是要说,爸爸是男人所以让着你,你也不好这么欺负他的。你老对我说小孩子要诚实,不好乱想的。长得酷,又有安全感,那不就是奥特曼。可是,妈妈,你讲的那些加起来,意思就是奥特曼在银行下国际象棋,这不可能的呀,我在电视上看的奥特曼,他只打怪兽,而且总能把怪兽打死,看着就很有安全感啦,可他不下国际象棋的。”   江淼再也憋不住,笑得前倾后仰。沈茜的脸顿时怒的可以冒火,扔下擦头毛巾,气呼呼地进房间去了。      江旭慢悠悠地从江淼背后走出来,摸不着头脑地挠挠头:“爸爸,我又惹妈妈生气了,可我说得都是实话呀!”   江淼笑着抱起他,用额头顶着他的,欣慰极了:“儿子,老爸没白疼你,都晓得在妈妈面前帮着老爸了。可是,妈妈是家里唯一的女人,我们不好这么气她的,知道吗?爸爸先进去想办法哄哄妈妈,等下妈妈出来你再让妈妈高兴了。”   江旭挣扎着从江淼身上爬下来,小手一挥,懂事地讲:“去吧,去吧,反正你们每次进房间都要很长时间,我都习惯啦。我会给妈妈洗苹果,她出来就可以吃了。”   江淼刚想夸他乖的手顿在半空,摇摇头,哭笑不得地感叹:“这小子!”      沈茜坐在床上生闷气,见江淼腆着笑脸凑过来,口气不好地委屈抱怨:“你说我生个小子干嘛来着,就是专门来气我的。你们爷俩统一革命战线,家里都快没我地位了。当初要是生个姑娘就好了,养女儿多贴心。”   江淼装模作样地认真思索了会儿,还忒正经地同沈茜讲:“这好办,咱现在就努力努力,再生个闺女。”   沈茜推他:“这大白天的,你做梦呢!”   江淼以压倒性的气势把沈茜困在臂弯间:“太阳下山了,天就要黑了。儿子还在外面等着吃晚饭,咱赶紧的!”不待沈茜开口,俯身堵住了她的唇。      女人,用嘴说话。   男人,用行动说话!      一年后,沈茜得偿所愿,剖腹产下一闺女,取名江心。       后记   至此,江淼与沈茜的故事暂且落幕,但他们的生活还将继续,有甜蜜,有温馨,亦会有冷战和争吵。毋庸置疑,他们会一直幸福下去,因为信任,因为珍惜,更多的是互相理解。      然而,在现实中,“沈茜”与“江淼”并没有一个完美的结局,这也是我写这部小说的原因,想要在文字中给他们一个圆满。好在,即使分开的他们依然有各自合适的生活,他们过得很好。所以当谈起这段没有走进婚姻殿堂的恋爱时,“沈茜”能够释然一笑,她说:“我能包容他的贫穷,他的木讷,却不能忍受他时常不在身边让我独自一人面对的空虚与不安。”很多时候她觉得自己在跟影子,跟空气,跟手机谈恋爱。再加上父母强烈的反对,她不可能为了爱情而放弃亲情。      “江淼”来自农村,家境并不好。“沈茜”是地道的城里姑娘,独生女,家境殷实,母亲开公司,父亲是当地部门的干部,从小没吃过苦。她与“江淼”的认识也是受人介绍,“江淼”的堂妹刚好是她大学时的同学,一来二去就相识、熟稔到恋爱,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再说“江淼”,他的体贴相较于文中的老江,有过之而无不及。在只是男女朋友的情况下,他已经把自己的工资卡交由“沈茜”保管,他会替“沈茜”洗贴身衣物,给她做饭,相隔两地,一听她感冒,隔日会快递很多她喜欢吃的零食和一些感冒药,真的做到事无巨细,样样关心。听“沈茜”讲,他们两人在一起时,他就算兜里只有十块钱也会交由她保管。我们几个朋友都觉他真是百年不遇的极品,大为感叹。   那时的他们真的很幸福,分隔两地,只要他有时间,方便通电话,差不多把时间都耗在煲电话粥上了。我们曾一度质疑,这相处了许久也不算热恋的两人怎么有这么多话可讲,不会觉得厌烦么!当事人但笑不语,为移动事业做的贡献多多。“江淼”本来倍儿棒的视力在每晚乐此不彼的短信联系下差了很多,他只能在宿舍熄灯后偷偷躺在床上给“沈茜”发短信,一发就是好几个小时。连我们这帮朋友都要相信他们肯定开花结果,一辈子了。可是一辈子多长呀,会出现太多不靠谱的意外。      “沈茜”与“江淼”交往一直是瞒着她的父母。原因很简单,怕她的父母不同意。她的父母都特别爱面子,心目中满意的女婿肯定要跟她家门当户对。比起文中沈茜家人的开明,他们的现实成分不遑多让。“江淼”家的情况相差一万八千里,“沈茜”父母得知他们交往后当然百般阻挠,“江淼”的工作性子更是让他们介怀,一个消防员,危险性高,又没有多大前途。从小到大,“沈茜”一直是个听父母话的乖巧孩子。但在这件事上,她表现出了难得的强硬,“江淼”是她的初恋,一般而言,女人对初恋都有一种特殊的情怀和难言的坚持。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一系列的阻碍因素使得在骨感的现实面前,他们的爱情根本没有抵抗的力量。生活不是光有爱就行了,她的父母,她的不安,无人埋单。   最终屈服于现实就这么分手了,那个木讷的男子连到分手都是沉默的,只回了她两个字:“好的。”      我问过现在的“沈茜”,后悔吗?她淡淡地笑了,眯着眼想了会儿才说:“刚开始有的,后来听说他交了新女朋友打算结婚也曾经失落过。现在想想,这是命。想起他时,心还是会沉闷,但我至少可以轻松的对自己说,曾经有那么一个人我狠狠爱过,就不觉是一个遗憾了。”因为经历过,所以懂得最初那份爱的美好。如今的“沈茜”很幸福,生活美满,其实想起来过去也不算沉重。人啊,真的没有谁离开谁就活不成的。   生活,贵在该放手的时候放手,然后重新出发,或许幸福就在下个路口。      讲到这些,我曾经与几个要好的朋友讨论过找老公到底要不要找军人。她们也是一路知晓“沈茜”与“江淼”走来的人。她们对军人这个职业当然是各有己见,有崇拜,有莫名的军人情节,也有敬而远之,评价不高的。总的说来,褒贬不一。   我们说说笑笑,却得不出一致的答案。甲戏言:“那当兵的就找不着老婆喽!”其中比我们年长几岁的教师朋友,也是一名警嫂,她说:“非也。我老公转业前也是在部队的,听他讲,他们当兵的特别喜欢找老师做老婆。老师有寒暑假,相对空余时间多一些,也能更好的照顾家里。”对她的经历,我们也有所了解,老公在部队的那几年她过的并不舒坦,也是理解着过来的。幸亏老公转业回到身边,在公安局就职,日子好过很多。   警嫂还说他们家楼上的那户人家,老婆是个护士,老公是市海军某部的一个营长,有个小学一年级的女儿,老公也是一个月回家一次,家里家外全靠老婆一个人张罗。要知道,护士这个职业是很忙的,三班倒是家常便饭,在加上还要照顾女儿,手忙脚乱的时候常有。她有时候一大早根本没有时间送女儿上学,好在警嫂教书的学校刚好是她女儿就读的学校,帮了她不少忙。   我很傻地问警嫂:“他们吵嘴吗?”警嫂好笑地回道:“楼上楼下的,你当我变态监视他们呀!不过有几次在小区门口遇到,她老公回来和她接了孩子打算去外面吃饭,看着他们一家三口手拉手有说有笑的背影,我就觉得挺温馨的。我想她应该是感觉值得。”      我有所悟地点点头,还是那句我常在文中提到的老话,婚姻,是实实在在地过日子,风花雪月要有,更多的是务实,宽容理解多一些,计较少些,日子会好过很多。珍惜与知足地保驾护航,才能长治久安。   都说爱情没有保质期,但我希望有了婚姻,能够努力提升它的保质期,如若可能,就这么一辈子也是一种成就与幸福。      好了,唠唠叨叨说了这么多,我也该退场了。写文的这几个月,谢谢一路留言支持我的亲们,你们的支持是我继续的动力,也非常感谢那些收藏的朋友,感谢你们花时间看我的文。谢谢!希望下回写王开与叶常青的故事时,你们也能来给我捧个场,鞠躬,再次感谢! 本文下载于书本网,网址http://www.zaxsw.org/ 或进: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 n.com/